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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

  袁越看看纪询,又看看霍染因。

  一个问号在他脑袋里徐徐冒出来,伴着问号,还有好些话。

  你们真会开玩笑。

  就是好像开的玩笑有些奇怪。

  你们……

  这些话在他脑袋里来回捣腾,但是没有一句闯出他的口,好像只要一把话说出口,气氛就会……嗯,就会……

  霍染因摆弄完执法仪,抬头的时候正好撞见袁越古怪的神色,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

  他微微僵硬,顺势瞪了眼纪询。

  “不要废话,不要撒娇,赶紧进入正题。”

  “?”纪询超无辜的,他满嘴跑火车习惯了,但谁知道霍染因会突然接上来,他也是很吃惊的啊。

  “对对。”袁越如释重负,将忘在嘴里,似乎有点变味的烧烤嚼了嚼,草草咽下去,“赶紧开口,赶紧说完。”

  这两人的视线再度集中在纪询身上。

  纪询摸摸鼻子,最后吃了串被冷落到快要哭泣的烧烤。

  “剩下的打包带走吧,重要东西我们上车说,谨防万一,免得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报编辑或者好奇心重的路人给听去,又来一波网络热搜。”

  食物打包完毕,纪询坐上袁越车子的副驾驶座。

  袁越驱车赶往霍染因所在的位置,纪询则将手机摆在自己正对面,这回他没让袁越入镜,就自己与霍染因,一对一,面对面。

  “我随意说说,你们随意听听。都是瞎猜,别太较真。

  这么多起案子,可以粗略的划分为两部分,一是22年前的汤志学旧案,二是由辛永初杀赵元良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22年前的案子袁越你应该清楚了,我只说说后面的。

  案件的最初,我就在想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辛永初拿刀威胁赵元良的时候,赵元良为什么咬死不肯供出同伙。

  从视频中看,赵元良并不是一个很硬骨头的人。那种紧急情况,人总是趋利避害,不该但凡有一丝可能,就尽量稳住辛永初,试图求生吗?何况辛永初最初的杀意并不强,只是寻求一个答案。

  我们代入一下赵元良,他是22年前的凶手,他知道辛永初的询问有的放矢,他怕死,他不想死。他得想个办法,既不能激发辛永初复仇的怒火,也不能给警方留下可以判刑的证据。那最佳选择,是承认一部分涉案,说个辛永初现场无法验证的谎话,把责任推卸给同伙,保证生存时长,拖到警方来到。这样,哪怕有摄像头录制,事后也可以和警方狡辩是紧急避险。

  但他没有做,他只是一味的求饶,否认。

  是什么让他不曾考虑过说一部分真话一部分假话这个选项呢?

  有两个可能,一、他天性木讷,在那种情况下脑子停止了思考,无法做出自救。二、他认为一旦说出来,结果和当场死亡没有好坏区别,甚至会更惨。

  我这个人爱好阴谋论,所以我选了二,我猜,他一直受到来自同伙的某种威胁。

  在今天走进钱树茂,也就是钱兴发的书房前,我认为,这种威胁是钱树茂带给他的。但是那个在书房发现的硝酸银奶糖告诉我,不,威胁他、以及钱树茂的另有其人。”

  纪询将脑袋枕在副驾驶座的头枕上。

  他仰头看着车顶棚,车子灰色的顶棚上铺着一层绒。

  那层绒倒映在纪询瞳孔中,一如纠缠在这个案子中千丝万缕的线头。

  “钱树茂,福兴教育机构的经理人,人过中年,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他有万贯家财,却不结婚,只有一个同居人,同居人为他生了孩子,是个男孩,男孩也不给上户口。

  这在一个正常的想要传宗接代的中年男性身上非常奇怪。

  但若是一个20年前就靠不知道什么手段获得假的死亡证明,摇身一变换了个身份的人,则一点都不奇怪。

  钱树茂在本案中,做了一件事,他大肆传播“毒奶糖”文章,从这件事导致的结果可推断他的初衷。

  那一篇篇在宁市本地家长之间疯狂扩散的贩卖焦虑的文章,是为了促使更多的奶糖模仿案的诞生。

  现代社会,教育是没有上限的无底洞,更是制造焦虑的永动机,它与金钱、未来、乃至阶层直接挂钩。定向接受并阅读这些文章的家庭里,有的经济压力极大,有的生活一片空茫,只要在一万个家庭里,这篇文章成为其中一个家庭的‘最后稻草’,就是钱树茂的胜利。

  更何况效果比钱树茂好得多,仅仅今天,就连着发生了两起死亡案件。

  养老院,不消说,养老在最大嫌疑人儿子的眼中极可能被视为多余的负担,而脑瘫儿更是身心和精神上无法抹消的压力。

  再结合钱树茂书房里自己购置的硝酸银,想必他大肆制造模仿案的根本目的,是想通过把一片叶子藏进树林的办法,把自己意图毒死的那个人,藏在许许多多的硝酸银模仿作案和辛永初本身的随机投毒案的受害者里。

  当然,看样子,他还没来得及实施犯罪就被车撞了。

  好,诡计有了,那么动机呢?

  他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试图实施这桩犯罪呢?

  如果单独看,是无法猜到的,但假如和赵元良结合在一起看,我们或许可以大胆的推测——

  他和赵元良一样,也受到了某种威胁,为了去掉这种威胁,他需要使用诡计去谋杀一个人。

  有什么能让两个亡命22年的杀人犯同时感到威胁,让他们一个死也不开口,一个怕到想去杀人?

  赵元良和钱树茂不缺钱,而受害者家属、警方在辛永初出现前都找不到他们,不可能报复和逮捕他们。

  那么,剩下的威胁就只来自当年案件的知情者。

  这个知情者不但知晓他们的作案全过程,而且一定还拿着他们杀人的某种铁证。一旦拿出来,那就是催命符,随时摧毁他们现有的一切,把他们推上绞刑台。

  这个推断,有一个佐证。

  我在徐硕果的手机上曾经看到一个全体@,根据现在所查证的,那应该就是这篇毒奶糖的文章了。也就是说,从2月2号早上,这篇文章开始流传。

  2月1号发生了三件事,一、第一刻发文报道了辛永初,二、半颗白菜做视频介绍了汤志学案,三、晚上沪市警方通报了第一例模仿案。

  所以,钱树茂的灵感应当来自于三,而他的杀人冲动,则一定来自于一和二。

  钱树茂看到赵元良死了,也知道警方正在大力追查杀害汤志学的凶手,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被警方找出来,也害怕——被人推出去认罪。

  毕竟,杀人的是他和赵元良,那个人从头到尾没动过手。如今已经22年了,钱树茂手里肯定没有可证明凶案和对方有关的证据。

  他怕法律最后只制裁自己一个,真正的主谋反而家境富裕,儿孙满堂,寿终正寝,安享晚年。

  他想来想去,操起了老本行——杀人。

  用这种拙劣的诡计,以拉一群无辜人为自己打掩护的办法,去杀人。

  可惜春夏秋冬都轮替了22次,钱树茂穿上好衣服,住上大房子,却还是像当初那个没什么文化只会听命行事的鲁莽又愚蠢的建筑工人。

  他始终没能在这场较量里胜过那个把他和赵元良耍的团团转,利用他们杀人还能倒过来威胁他们的人。

  那个策划了一切的——孙福景。”

第五十八章 解谜——过去。

  孙福景,当然是他,只能是他。

  22年前的汤志学案里,那两个拥有显著特征的“凶手”只出现在他的证言,和后来另一个证人的口中,所起到的效果都是相同的,引导警方的破案方向往“凶手”特征上引。

  人贩子拐卖妇女儿童都有一个相对的共识,不挑那些有显著外貌特征的人下手,两个做下如此大案的凶手为什么毫无伪装。他们既不杀死孙,也不动手抢钱,就好像只是为了让孙福景看到自己的奇装异服而特意绕了半个多小时的路。

  解释不通的逻辑,换个角度看就非常通顺。

  把孙福景从受害者的位置换成凶手的同谋,一切逻辑就是合乎发展的。

  赵、钱二人当晚杀死汤志学以后,根本没去过孙家,自然就没有沿路的目击者,他们在工地,后半程都有工友作证,自然而然的在9点半,这个孙福景编造的“第二案发时间点”拥有了合理的不在场证明。

  22年前的孙福景之所以能骗过警察,成为一开始‘并未被外貌特征迷惑’的怡安县警察调查的盲点,靠的是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借钱的惨,和后续破产的倒霉。

  是啊,全怡安县的人都知道他在喊缺钱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凶手呢?

  开车的袁越和视频那端的霍染因都没有对这个答案有什么意外,事实上当DNA检测出赵元良和钱树茂是凶手,孙福景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9点半工地的人没说谎,说谎的就只能是孙福景。

  袁越只是苦恼一件事:“我今天去试探过孙福景,他很谨慎。且做了很多准备,回答滴水不漏。”

  他大略概括了一下今晚他和孙的对话,接着说道:“所以,我们虽然知道他有重大嫌疑,可时隔22年,缺乏有力的证据去逮捕他,现在赵、钱都死了,连人证都没了。当年那个作证在大巴附近看到长头发样貌的证人,我们已经派人前去询问调取新证言,但哪怕最后证实他收钱说谎,也无法把证据链完善到指控孙福景杀人。”

  “意料之中。孙福景不简单,他谨慎不奇怪,不谨慎才奇怪。”纪询说,“你去查过当年在建的那栋烂尾楼吗?”

  “你的意思是……”袁越若有所思。

  “我去过那里,约孔水起见面那次。我等他的时候用篮球踢墙做实验,那时候我就发现,墙体似乎特别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纪询冲霍染因扬了扬头,“霍队来找我那会儿也有感觉吧。”

  “是的,你们的交谈我隔了很远都听得很清楚。”

  “啊——原来你躲在那里偷听了那么久?我还以为是我们心有灵犀你掐点刚好到呢。”

  “我能猜到你顺道去查烂尾楼已经不错了,纪询,我是警察,不是魔法师。”

  “嘁——”

  旁边的袁越很自然的过滤了没营养的插科打诨,他沉思着,应道:“不无可能,那是一栋教学楼,如果施工过程出现偷工减料或者贪污一类的情况,汤志学作为会计,有极大的概率在账本上发现端倪。而他一向有接济穷苦学生的习惯,最看不惯这种影响孩子上学的事。”

  袁越说话比较保守,纪询就很放肆了:“是啊是啊,他搞不好准备了什么材料证据,搞个举报什么的,这种政府项目,万一涉及点相互勾连,一波流把孙福景和别的什么人带走,那就大发了,孙福景杀人动机可太足了。”

  “纪询,没有证据不要发散。”霍染因警告他。

  纪询双手合十冲屏幕拜了拜:“我错了,听霍老师的。”

  袁越又说:“那栋楼后来就一直烂尾着,没人接盘就没人知道楼有没有问题。如果孙福景一开始就做了财政上的手脚,倒也刚好能借这件事脱身,反正不管多少钱的窟窿,推到工资上和后续资金链断裂上就行。”

  “杀人定不了罪,但烂尾的教学楼一直在那里,贪污这个名头努力查查,起码能查出个子丑寅卯。”纪询说。

  话到此处,接下去的侦查方向已经很明显。

  袁越一脚刹车,将车停下。

  目的地到了。

  纪询刚带着宵夜走下车,就听车中的袁越说:“我现在回怡安县调查一高烂尾楼,同时布控孙福景,谨防他畏罪潜逃,谢了纪询,等案子结束去你家给你做饭。”

  说完,他也不等纪询回答,又一脚油门,车子带着阵冷风,呼啸而走。

  纪询手拎宵夜,在街道旁孤零零站了一会,听见霍染因的声音。

  对方的声音同时自两处传来。

  现实中。

  和他的手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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