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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柯屿保持怀疑地看着他。

  商陆笑了一声:“真没了。”

  柯屿放下心来,转身要去洗漱的瞬间又被拉住——“等一下。”

  高大的青年倏然靠近,手停在他的领口,垂眸凝视他:“可以吗?柯老师。”

  ……流氓的绅士。

  柯屿张了张唇,却没发出声音,只听到自己胸腔的震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因为靠得那么近,他甚至闻到了商陆手腕和呼吸间的香味,松木的沉香和一点甜。

  他穿的是墨绿色的衬衫式睡衣,丝绸的光泽,手摸上的时候,有滑腻柔软的触感。商陆让视线克制地停留在领口,很快又摘下一张便签:“这里还有。”

  人离开,令人紧张的压迫感也无形消失,柯屿冷着脸:“别靠这么近。”

  “抱歉。”没点真心实意的语气,反倒还添一句:“睡衣不错。”

  洗手间门被砰地摔上,柯屿拨开水龙头,在充沛的水流声中低声骂了句“靠。”抬起头,已经氧化的方镜照出他烧得慌的脸。

  纵使是宁市,冬天天也亮得很迟。只是四点的光景,月亮很淡,像画在空中的。整个城中村都还在安睡,空气中弥漫着一夜夜宵后的炭火味,垃圾桶满得溢出,两只流浪猫蹲在盖子上舔爪子,见有人经过,漆黑的眼睛严肃地注视着他们。

  这一拍就拍到日落。

  所有的拍摄地点和机位商陆都提前踩过。柯屿跟在他身后,穿过买菜的婶婶伯伯,穿过接孙儿回家的大爷大妈,倏尔想起昨晚上在GC中心时的摩登大楼,一晃神,满目就又是布满电线的天际线了。

  这里的巷道错综复杂,但商陆轻车熟路。

  柯屿手里握着纯净水,嘴里咬着烟,从背后眯眼打量这具年轻的身体。对方背影高而挺拔,略收身的T恤勾勒出他的肌理线条。两侧旧楼林立,千篇一律的红黄小方格,就连店铺的名字和招牌也毫无美感,只有商陆的背影格格不入。

  “你什么时候对这里这么熟了?”柯屿收回目光,指间夹着烟没话找话。

  “你在士多店上班的时候。”

  “你把这里都走遍了?”

  “每一条巷子。”

  柯屿没加他微信,心里想,那每天的微信步数一定很可观,大概能霸占他朋友圈封面。这个念头悄无声息划过,一念之间,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商陆的任何联系方式。

  到黄昏时,商陆敲响了一户阿嬷的门。大约是提前打过招呼,对方并不意外。商陆用一口流利的粤语与她聊谈,带着柯屿上四楼。一道狭窄的铁门上挂着把已经打开的小锁,被推动时发出咯吱的声响。

  一片开阔的阳台花园。

  平整的水泥地上或高或矮种了十几盆月季和山茶花,另外还有一些蔬菜瓜果和藤蔓植物。牵牛花和爬山虎的绿藤缠绕着竹编的凉棚,下面摆了两张躺椅和一张小圆木桌,南天竹修长,鸡蛋花茂盛,皂荚树的叶片在阳光下有轻盈的透亮。露台一角是两根晾衣绳,主人家的白色汗衫在日暮前的风中鼓荡。

  “很漂亮。”柯屿礼貌性地在门边掐灭烟,仿佛怕香烟唐突了这些开得很好的月季。

  “季羡林写过一篇文章,《自己的花是给别人看的》,他在德国游学,看到家家门前窗口都有种花的热情。其实宁市也一样。”

  “是吗?那篇文章怎么写的?”

  “记不清了,”商陆回忆了一下:“在屋子里的时候,自己的花是让别人看的;走在街上的时候,自己又看别人的花——大概是这样。”

  “有道理。”

  “宁市有它的魅力,像这样的城中村,不了解的人觉得这里就是泥潭深坑,但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偶然一抬头,也许哪个黑色的窗口就会探出一株开得很好的三角梅。”商陆指着其中一张躺椅:“柯老师,麻烦你去那里——可以抽烟,就当作自己的花园。”

  “飞仔是养花的人吗?”柯屿问,用谈论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的语气。

  商陆看着他的眼睛:“他会的。”

  柯屿在刚点燃的烟雾中笑了笑:“我记住了。”

  门被敲响,阿嬷拿过来两罐啤酒。拉环打开,气泡声让人好像回到了夏天。

  夕阳晒着啤酒,柯屿躺在躺椅上,抿着烟仰头看着天空,眼睛眯起,唇角没有用力的痕迹,但在镜头里仿佛是带有一点惬意的。他想,在这样的黄昏底下,大约飞仔也是自由的。

  一条过,商陆收起云台和手机。柯屿听到掌声,回头看,见商陆慵懒地给他鼓掌:“柯老师,恭喜杀青。”

  掌声响在安静的露台上,“杀青”这个词让柯屿觉得身份倒错,恍惚回到了片场。“好有仪式感。”他跟着一起轻轻鼓掌:“是不是少了捧花和蛋糕?”

  他是揶揄,但商陆认真“嗯”一声:“对不起,没来得及。”

  太阳还没有落下,月亮倒已经升了起来,日落烧了晚霞,到末尾,凝为柯屿鼻尖上的一点旖旎颜色。他在这样的霞光中偏过头来,有些好笑地说:“倒也没到要说对不起的程度。”

  明明掌镜时那么说一不二,怎么又这么认真乖。

  “本来是要准备的,但是包括今天的拍摄在内,都是意料之外的状况。”商陆顿了顿,在晚风中说,“柯老师,我要走了。”

  柯屿嘴角的笑凝住一瞬,又了无痕迹地温和抿开:“这么快。”

  “我有个朋友受伤了,我必须去看他。”

  “看来是很好的朋友。”

  “是,很重要。”

  柯屿从椅子上捡起外套慢慢穿上,不知道说什么,便顺着社交礼仪说:“祝他早日康复。”

  循着楼梯下到一楼,阿嬷坐在堂前的八仙桌上,正在扒豆角。商陆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递到她手里。他没数,柯屿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只觉得他明明自己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挺大方。

  “说好了,素材只允许自己练习,就算剪出了成片也不能对外分享。”柯屿旧话重提:“否则——”

  “否则就告到我有钱女朋友也倾家荡产的程度。”商陆帮他把话说了,问:“所以呢,是多少?”

  柯屿顺口说:“一百万。”

  商陆漫不经心地回:“那她完全赔得起。”

  柯屿看他一眼,从他身上看到某些纨绔的影子,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五百万。”他黑心加码。

  “五百万?”商陆重复了一遍,“你确定?”

  “怕了吧。”柯屿用手背拍拍他心口,仗着自知年长而明目张胆地轻佻:“弟弟,要好自为之。”

  弟弟并没有被他的轻佻唬住,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腕:“你说的。成交。”

第11章

  只是七点多的光景,柯屿晚饭没吃,房门打开,阳台涌入的对流风吹起额发,他拧着门把手,一目了然的安静,像他初来乍到的那几天一样。

  次卧门开着,商陆什么东西都没搬走,但人已经不见。

  从下午就莫名不安的心在此刻尘埃落定,柯屿想起自己这一路比往常更快的脚步,自顾自低声说了句:“丢人。”

  拉开椅子缓缓坐下,餐桌上,往常喝水的瓷杯压着一沓东西。柯屿内心一动,意识到这是商陆留给他的。他拿起,看到自己照片时微怔,继而抿起了唇角。

  「柯老师,请见谅我的不告而别。虽然只是二十天的相处,虽然至今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叫木柯,你的艺名到底是小岛还是飞仔,也依然很高兴认识你,而且我想这些并不重要。

  谢谢你为我提供的故事、素材和一切拍摄。这是我的邮箱,如果你想看到后续剪辑和成片,可以给我发送一封邮件,让我知道这是你。

  照片是这几天拍摄时的心动时刻,你是天生适合镜头的人,希望你会喜欢。

  乐谱是昨天我们一起买下,你弹贝斯的样子很适合你,这首歌就留给你。

  以色侍人不能长久,我想你也不是仅止步于此的人。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进了娱乐圈,我一定帮你保密这段经历。无论如何,请不要放弃自己,飞仔是会养花的人。」

  眼睛扫过最后一句话,柯屿莫名笑了笑。

  商陆留下的照片有十几张,大部分是夜景。咬着烟翻看报纸的样子,偏头点烟的样子,带点笑直视镜头的样子。柯屿猜商陆是个摄影高手,他的照片有一种生动的故事感,比那些封面作品更好。

  想到他赶着看朋友之前还特意去打印照片,心里便饶恕了他只留邮箱的傲慢。

  柯屿打开APP。

  他的工作邮箱由麦安言亲自打理,里面塞满了行程剧本邀约和通告,他只偶尔看一眼。切换到私人邮箱,犹豫片刻,他在正文打下了“我是小岛”四个字。

  五线谱并不工整,上面还有涂改的痕迹,是昨天从夜市的乐队手里买下的,商陆掏的钱。

  “这首歌很适合贝斯弹奏,是为了贝斯写的。”

  柯屿的情绪都藏在口罩之后,“你怎么知道我会弹贝斯?”

  “昨天晚上敲你房门,看到床边摆着。”

  吉他手用一种探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柯屿,柯屿心里一紧,警铃响起的瞬间他从口袋里抄出电话:“你先聊,我打个电话。”

  打个屁的电话,等走到足够远了才松了一口气。他最近跟在商陆身边太过得意忘形,忘戴口罩的情况越来越频繁,微博广场上已经有人在问他最近是不是来过这边。麦安言说得对,他的采风似乎该结束了。

  商陆从他背影收回目光,直截了当问:“版权费多少?我买断。”

  乐队懵了,“买买买买买断……?”

  “买断。”商陆肯定地重复一遍,又回头看柯屿的方位。一扭头,乐队三人背对着他脑袋低低凑作一团,半晌主唱咳嗽一声,被乐队成员齐齐推了出来。还是一脸稚气的模样,估计也就是个大学生。他看着商陆,迟疑地比了个三。

  “三万?”

  主唱一愣,视线转开尴尬心虚地说:“啊不是……”

  商陆蹙眉问:“三十万?”

  主唱:“……”

  商陆气定神闲:“贵了——”

  主唱:“确确确确实其实我们的意思是……”

  “不过可以。”

  乐队:“!!!”

  什什什什什什么,我们只是想说一人一千好分点……

  柯屿回来时便看到三人正以一种无比复杂崇拜感恩的目光仰视着商陆。

  “……你干什么了?”

  “买了版权。”

  主场热泪盈眶,拉着吉他和贝斯手九十度鞠躬:“哥哥再见哥哥慢走哥哥一定常来!”

  柯屿:“……”走远了才低声问:“多少钱?”接过谱子翻了翻,嘴里跟着轻声哼了一段,“有点意思。”

  商陆想了想,“三百。”

  “三百?!”柯屿啪地把乐谱一合,看这架势怎么也该三万吧!震惊半晌,发自肺腑地说:“……搞艺术太惨了。”

  ·

  柯屿从回忆中抽离,意识到商陆对曲子做了改动。看不出来,他一个傍富婆的小白脸居然又会拍片又有音乐素养。

  邮件发送,同一时刻,飞机滑出宁市仙流机场,在十几个小时后降落在了法国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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