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尹修竹从没这样跑过，更没被人这样牵过手，他有些紧张，可彻底跑开后又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好像连空气的味道都变了——明明是夕阳，他竟闻到清晨露水的味道。

　　两个小孩一会儿就跑到了孔雀园，孔雀们被圈在一个巨大的白色鸟笼里，装饰得极美，孔雀们在里面也待得悠然自得。

　　齐暮问尹修竹：“你看过孔雀开屏吗？”

　　尹修竹跑得直喘气，说话的声音更软了些：“没有。”

　　齐暮诧异道：“你也是转校生？”

　　尹修竹愣了下，好一会儿才跟上他的脑回路，他道：“我一直在这上学。”

　　齐暮想不通了：“那么长时间你都没看过孔雀开屏？”

　　尹修竹咬了下唇，轻声道：“他们不让我看。”

　　齐暮眨眨眼睛：“为什么？”

　　尹修竹道：“我……不好，会吓到孔雀。”

　　齐暮听明白了，他愤愤道：“胡说八道，你这么可爱，孔雀一定会喜欢你！”

　　尹修竹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有些局促，不知该说什么。

　　“你到我这儿来。”齐暮把他拉过来，让他站在了鸟笼前。

　　这鸟笼大的可以罩住一座假山，恰好有一只白色的孔雀走了过来，它昂着头，步态优雅，美丽又骄傲，天生得耀眼夺目。

　　尹修竹想退开，齐暮却按着他的肩，说道：“看着它。”

　　尹修竹不敢看：“我……”

　　齐暮：“你笑一下，我保证它会开屏！”

　　“不可能的。”尹修竹紧张道，“我会吓跑它。”

　　齐暮说：“你笑嘛，它要是不开屏，我把它的毛拔了给你做羽毛笔！”

　　拔孔雀的羽毛……

　　尹修竹悄悄转头，看到了齐暮灼亮的、像小太阳一样的眼睛。

　　他真厉害。原来世上有这样厉害又这样好的人。

　　一股难以言说滋味涌上了心头，如同清冽的甘泉，渗透到干枯土地的细缝中一般，给予了尹修竹生命中最初的自信与勇气。

　　他嘴角笨拙地扬了扬，露出了一个不自在的却发自肺腑的笑容。

　　也许这白孔雀是感受到了源自齐小霸王的杀伐之气，内心恐惧之下，它还真抖了下尾羽，开屏了。

　　纯白的尾羽，仿佛巨大的雪花般，在盛夏的傍晚，绽放出了无与伦比的美丽。

　　尹修竹惊讶得看着，几乎忘记呼吸。

　　这是注定让他难以忘怀的一天，也注定了会劈开他紧闭的灵魂。

　　齐暮得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看吧，它开屏了。”

　　尹修竹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是的，它开屏了。”

　　齐暮握住他的手，美滋滋地说道：“我就说你很可爱。”他歪歪脑袋，看向身边的小孩，看了会儿后他说，“你笑起来更可爱。”

　　尹修竹转头看他，小声道：“谢谢。”

　　齐暮：“嗯？”

　　尹修竹敞开了声音，大声道：“齐暮，谢谢你！”

　　“就是嘛。”齐暮笑出了一对小虎牙，“说话要声音大点儿。”说完他又道：“谢我做什么？我该谢你，不是你，我还看不到孔雀开屏。”

　　尹修竹眼睛弯了弯，鼓起勇气问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齐暮：“当然，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不过我们不在一个班，对了，你在几班？”

　　尹修竹眼中升起一些失望，他道：“中二班。”

　　“那还好！”齐暮道，“我在中三班，离得很近，我罩得住你。”

　　其实尹修竹并不太懂罩着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齐暮说什么都是对的，而且说得这样好听，比他听过的所有声音都好听。

　　他想想罩住孔雀的鸟笼，认真道：“我从不乱跑，你一定罩得住。”

　　齐暮可稀罕这个又漂亮又听话的小妹妹了，他学着电视里演得说道：“我很厉害，能罩你一辈子。”

　　尹修竹一百个捧场：“你非常厉害，一定可以。”

　　齐暮眼珠一转，又来劲了：“那我们拉钩。”

　　尹修竹郑重其事地伸出小拇指道：“好，拉钩！”

　　“拉勾上调一百年不许变……”两个一米多高的小奶娃，在夕阳的慈祥余晖下，许下了一辈子的诺言。

　　六点半的时候，齐大山才姗姗来迟，齐暮走的时候，尹修竹还没人来接，他并不着急，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齐暮对他挥手道：“明天见。”

　　尹修竹笑得十分灿烂：“明天见。”

　　齐大山牵着儿子的手，问道：“又认识新朋友啦？”

　　齐暮道：“嗯，她和我拉过勾，要好一百年的小妹妹。”

　　“拉勾？”齐大山乐了，“屁大一点儿，就学会拐女人了？”

　　齐暮：“拐什么？”

　　齐大山是个不着套的：“拉勾靠不住，真想好一辈子，你该去亲一下盖个章。”

　　齐暮打小是个行动派，一听当真了：“是吗？”

　　齐大山逗他玩呢，一本正经道：“当然。”

　　“爸你等我会儿。”齐暮甩开他爸又跑了回来。

　　齐大山怕他惹哭人家小姑娘，喊道：“人家不乐意可不许盖章啊。”

　　齐暮几步就跑了回来，尹修竹没想到他会回来，面上又扬起了笑容。

　　齐暮问他：“我能亲你一下吗？”

　　尹修竹睁大眼，不太明白。

　　齐暮道：“我亲你一下，以后我们就是最要好的。”

　　最要好的……最要好的……

　　尹修竹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话，他用力点头道：“好！”

　　齐暮凑过去，在他的左脸颊上吧唧了一口。

　　尹修竹只觉得脸颊被叮了一下，一点儿都不讨厌，反而觉得很窝心，他问他：“这样就可以了吗？”

　　齐暮呲牙笑道：“可以啦！”

　　尹修竹反问道：“我需要亲你一下吗？”

　　这个嘛……齐暮也不确定，他问：“你想亲吗？”

　　尹修竹郑重点头：“想。”

　　齐暮把脸蛋凑了过去，大方道：“亲吧，除了我妈，你是第一个亲我的人。”齐大山满嘴胡子茬，他才不要他亲，扎人。

　　尹修竹顿时有些紧张：“我真的可以吗？”

　　“快点儿，”齐暮催促他：“你不想和我好一百年了？”

　　“想！”尹修竹答得太快，像那个捧着火柴的女孩，生怕它熄灭。

　　他小心地、极轻地，生怕齐暮讨厌一般的在他脸上快速亲了一下。

　　齐暮道：“成了！”

　　尹修竹开心得小脸泛出漂亮的红晕：“嗯。”

　　“那我走啦。”

　　“好！”

　　齐暮这会儿是真走了，远处的齐大山给他后脑勺一下：“你小子，可以嘛，得了你老子我的真传。”

　　齐暮早习惯了他爹的手劲，呲牙咧嘴道：“爸你不知道，那小妹妹可漂亮了，连孔雀见了她都开屏。”

　　“这么漂亮？”

　　“漂亮极了。”

　　“有你妈漂亮？”

　　“这个嘛……”

　　父子俩越走越远，站在巨大鸟笼前的尹修竹显得那么瘦那么小，可却不再那么无助。

　　他的家是漆黑冰冷的。他在残酷的冷暴力中长大，卑微得无法面对这个世界。

　　可今天他看到了一束光，攥住了一根绳，这让他即便身处泥泞，也充满了努力下去的勇气。

　　齐暮本来就热爱幼儿园，认识了漂亮小妹妹后，他更是一大早就翻身起床。

　　乔瑾打了电话回来，问他情况。

　　齐大山把电话给了齐暮，齐暮立马向老妈汇报了自己的战绩。

　　乔瑾哭笑不得：“她叫什么？”

　　齐暮：“尹修竹！”

　　乔瑾一怔：“这好像是个男孩名。”

　　齐暮道：“男孩哪有那么漂亮的？”他认识的男孩都是诸如许小鸣方俊奇之流，又欠揍又讨打，他看到他们就手痒。

　　乔瑾笑了笑道：“好啦，不要吓到人家。”

　　“不会的。”齐暮笃定道，“她可喜欢我了。”

　　没过几天，齐小暮就被他的小妹妹给吓到了。

　　他俩不在一个班，但齐暮也完美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抽空去了隔壁班，宣布了自己的“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