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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若是大清早, 周景不会前来, 此时已近午时。

  侍卫掀开帐幕,周景进来, 见到庄扬在为刘弘的伤指换药。两人挨靠在一起, 庄扬执着刘弘的手,小心缠上细布条。庄扬低头看手, 刘弘低头看他。

  昨日, 周景听闻庄扬被救回来, 赶到刘弘帐中探看,那时庄扬昏迷不醒。刘弘守在庄扬身边,像尊石偶般,一动也不动。

  从庄扬憔悴的样貌, 周景猜测到庄扬落魏川手中, 受过折磨。虽是父子, 然而魏川和魏嘉,却截然不同。魏嘉宽厚、正直、重情义,这些品质,魏川样样皆无。

  帐中两人并未发觉有来人,周景觉得此时自己像似在偷窥般,于是出声说:“我带来衣物, 给阿扬更换。”

  庄扬和刘弘这才察觉到周景在,庄扬停下动作,对周景行礼、道谢。他从刘弘那边,已得知周景早几日从长安来到军中。

  周景坐在庄扬身边,愧然说:“阿扬,受苦了。”

  昨日,周景从骑兵口中知晓,魏嘉安然返回蜀军中。周景对庄扬感到歉意,这份愧疚之情,千回百转。

  “让先生担心了。”

  庄扬并不怪魏嘉,更不可能去怪子慕先生。他和魏嘉互换人质,子慕先生知道时,显然是很苦恼的。

  周景喟然,问起庄扬锦官城内的情景,庄扬一一说了。

  他们两人都是锦官城内,也都不忍蜀民过着苦难的生活。

  刘弘的手还只包扎一半,庄扬边和周景交谈,边为刘弘的手缠布条,神态自若,刘弘也习以为常。

  周景见庄扬动作娴熟,想来他不是第一次为人包扎伤口。听闻刘弘在丰乡时,常参与捕抓盗贼,难免会受伤,恐怕都是由庄扬在照顾他。

  这两人是于何时滋生了这样一份情感?并且纠缠至今。

  周景没在帐中多做逗留,他来给庄扬送衣服,并看望庄扬而已。有刘弘在照顾庄扬,他不必为庄扬的伤病担虑。

  庄扬自己那身衣物脏污,穿着数日不说,且在沾染了血迹和泥土。他需要更换的衣服,也试过刘弘的袍子,穿起来却是又宽又大,实在不成样子。也是周景细致,他知晓庄扬喜洁,必然需要干净的衣物,而他的个头和身材与庄扬颇类似。师徒俩都是中等个头,身材清瘦,就连穿衣风格也相似,都喜欢素雅的衣服。

  刘弘亲自将庄扬抱到屏风后,庄扬脱去脏衣,擦拭身体,刘弘站在一旁,没有离去的意思,还不时上来搭下手。起先,刘弘表现得若无其事,帮脱袍子,帮端水盆,待庄扬将腰带解开,衣衫尽数滑落到腰下,露出白皙的上身,刘弘看庄扬的目光就专注多了。庄扬停止动作,抬眼看刘弘,那清亮的眼神,像似在询问。刘弘上前,贴着庄扬的背部,两人耳鬓厮磨,庄扬喃语:“阿弘。”

  像似睡梦中的呓语那般轻柔。

  他们昨夜隔着衣物,搂抱在一起入眠,相安无事,一夜天明,刘弘那时没有任何杂念。直到此时,才意思到往时只能在梦中接触的幻影,此时就在他怀里,真实而温暖。

  刘弘亲着庄扬柔软的唇,想到庄扬身上有伤,他很克制,很小心。

  长吻过后,刘弘缓缓放开庄扬,退到屏风外,将身体背向。

  庄扬轻轻喘息,平复起伏的胸膛,他脱去衣物,拧干巾布,擦拭身体,而后他尽快将干净的衣服换上。他的身体,以往刘弘又不是没见过,即使在刘弘面前袒露全身,庄扬也不觉得多羞赧,但是此时不行。

  这里是军帐,并非深院闭户的房间内,何况又是大白天。

  “阿弘,好了。”

  穿戴好衣服,庄扬唤刘弘。

  刘弘这才回过头来,他弯身抱起庄扬,庄扬搂着刘弘脖子,将脸贴在刘弘温热的胸膛。刘弘抚摸庄扬的脸庞,他的动作很温柔,带着绵绵的情谊。

  刘弘未必有着过人的自制力,但二郎是他心尖之人,他呵护他尊重他。

  午时,庄扬由刘弘、周景相助,骑着马代步,来到汉王的帐中议事。

  帐内,谋士们、武将们均在,济济一堂。

  庄扬做为从锦官城内逃出来的人,能提供一些锦官城的消息,虽然不多。

  在参与议事前,庄扬就已从刘弘那边得知,汉军在锦官城内有许多密探,并且十分能干,消息灵通。因为刘弘的叮嘱,其中一位密探甚至领了一个留意庄家情况的命令。由此,庄扬被魏帅的人带走后,刘弘随即就获得消息。

  但凡庄家有点风吹草动,刘弘都会知道。庄扬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震惊。但庄扬很欣慰,根据密探的消息,自他被抓后,家人未再受到迫害。

  刘弘陪在庄扬身边,他听庄扬讲述锦官城内艰苦的民生,若是他人来讲述,别人的生死,也只是他人之事,顶多给予几分同情,而庄扬讲时,则是设身处地,非常真切。

  庄扬有着悲天悯人之心。

  众人听着,有人悲伤,有人惊喜。

  悲伤者怜悯那些遭受了苦难之人;惊喜者激愤蜀王,并且觉得他的政权已走入末路。

  陈述完事情,庄扬离开,他没留下来听汉军接下的谋算和决定。庄扬只是一位庶民,他不适合在汉王帐中出谋划策,或者去获知他们的动向。

  他希望汉军打入锦官城,所以他将锦官城的实情,告知汉国的君臣,如此而已。

  来统帅的帐内时,庄扬由刘弘和周景搀扶,离开时,则是周景协助他出去。庄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十分痛苦,他的脚伤严重,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好。

  出得帐篷,在周景帮助下上马,这才化解了腿伤无法步行的痛苦。

  周景没有立即将庄扬送回刘弘帐中,而是带着庄扬来到士兵扎营的河畔,特意远离士兵,来到无人的角落。

  两人在河畔歇息,聊天。

  多年前,周景见到庄扬时,庄扬还只是一位乖巧而漂亮的男孩,这个男孩受过很好的教育,也很聪明。他温和安静,不爱喧哗,从不与人起纠葛。

  这样的一个人,本该过着波澜不惊、安稳平静的日子,却是为一个人,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阿扬,待汉军攻下锦官城,你将作何打算?”

  周景很担心他这位门生,他清楚权力斗争下的残酷,他不希望阿扬为此遭受磨难。

  “或许出仕,但仍会留在锦官城中。”

  庄扬其实早已想好,他会留在锦官城中,陪伴家人。长安不是他的去处,他不会再抵达。

  攻下锦官城后,蜀地可算是入了汉王囊中,拥有天下四分之三疆土的汉王,必然要称帝,而刘弘身份之尊贵,可想而知。

  听得这样的回复,周景本该舒口气,心中却是怅然。

  “先生,我与他,相逢一场,仅此而已。”

  说出这句话,庄扬心口像似被人狠掐了一下,非常痛楚。

  周景起身,看着秋色一片的河畔,他喟然重复着那句:相逢一场,仅此而已。

  刘父帐中,众人商定于两日后大举进攻锦官城。不论是刘父或者其他将领、谋士,显然都觉得围城并非上策,现下汉中蜀兵主力被歼,必须趁胜追击,不可让蜀王有喘气的机会。

  待众人离去,刘弘独立留在父亲帐中,他将一份密报递给刘父。密报中绘制了锦官城的几处水渠,可以做为进攻的入口。

  这是早年废弃的水渠,有些可能已淤泥,但是软泥十分好掘。进攻时让士兵藏在牛皮车下,携带挖掘工具,直接从暗道进去。

  刘父得到这份密报大喜,唤来部下,通知赶制牛皮车。

  汉军的攻城武器应有尽有,主要是云梯、攻城锤之类,牛皮车倒是不多。

  暂时不将这份密报告知其他人,在于避免泄露,到攻城时,将士兵部署即可。

  这些年,跟随在刘父身边,刘弘做事慎重,唯独在昨日救庄扬一事上,太过急切。

  攻城前夕,刘弘无疑很忙碌,午后便不见刘弘的身影,但是吃饭时,刘弘会特意出现在帐中,陪伴庄扬进餐。

  庄扬发现了刘弘一个特殊的举止,但凡是食物,刘弘都要与庄扬对分,并且,不让庄扬先品尝。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一件事,刘弘怕有人毒害庄扬。

  他没和庄扬说他的担虑,但是庄扬明白,刘弘昨日救他时那奋不顾身的模样,显然已引起人在意,所以刘弘要和他同吃同住。

  深夜,刘弘回来,他一身的臭汗味,满脸灰尘。

  庄扬帮刘弘解甲胄,这是十分沉重的东西,刘弘每日都要穿在身上。辛苦解下甲胄,帮着脱去为汗水沾湿的长袍,而后是贴身的一件上衣,至此,刘弘光着上身,等待侍从将洗澡水和大盆搬进来。

  从上次离别至今,庄扬已很长时间没有看过刘弘,他记忆里的刘弘,身上没什么伤痕。可今夜,庄扬看到了刘弘的肩手、腹部、背部,都留下有疤痕,有些伤似刀砍,有些则像似箭射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纵横交错。

  他一身伤痕累累,忍受了多少病痛。

  庄扬的双手发抖,他碰触刘弘右肩上的一道疤痕,他记得当初周景告诉过他这一处伤,那时刘弘伤重得卧床不起。

  自己在锦官城过着清闲的日子,而刘弘在陇西和最强悍的胡骑战斗。

  “二郎,都是旧伤。”

  刘弘拉起庄扬的手,这些伤痕跟随在他身上多时,他已习以为常。

  “那这双手上的伤呢。”

  身上这些是旧伤,那么手指上的呢?

  庄扬为刘弘的手做过包扎,就他所见,手指的指甲崩裂,手掌虎口裂开,口子很长,若非缝合过,想来深可见骨。如此严重的伤势,旧伤之上还累加着新伤。

  “阿弘,再不可如此。”

  庄扬知道刀剑无情,常年打仗又怎么可能不受伤,可是刘弘几乎体无完肤。

  “是因我那句话吗?”

  庄扬的肩膀微微颤动,为那句到你兵入锦官城,我再给你答复的话语。

  不曾如此懊悔过,庄扬声音哽咽。

  “二郎,你别难过。”

  刘弘惊慌失措,他习以为常,未曾料到庄扬看到他的伤会有这么大触动,他记忆力,二郎总是很平静,从容,刘弘还是第一次见到庄扬哽咽。

  “不是你的原由。”

  刘弘正要辩解,侍从将水提进来,打断两人交谈。

  两人一时沉默,待侍从倒好洗澡水离去,刘弘才继续说:“二郎,我知你始终未成亲。”

  刘弘知道,二郎早就给了刘弘答案,他担心的其实是自己的变故,自己因身份地位,日后可能有的反复。

  然而二郎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有多坚定。

  “再不可如此,你答应我。”

  庄扬情绪激动,厉声责备。他不想有一日,刘弘因他而死,他最害怕的莫过于此。

  “二郎,我答应你。”

  刘弘乖乖低头认错,他第一次见到态度如此激烈的二郎。

  他跪坐在庄扬跟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庄扬挪动身子,挨靠刘弘,他心碎触摸刘弘身上的伤痕,在刘弘右肩的伤痕处印了一个吻,此时庄扬的眼睛幽深得像秋潭,将刘弘深陷其中。

  “我去沐身。”刘弘呼吸急促,他怕自己一时克制不住。

  庄扬总是很整洁,像一尘不染的白绢,身上还总是散发着淡淡的香草气息,刘弘从来都是小心翼翼,避免去玷污他。

  刘弘脱去衣物,入盆中清洗,将一身汗泥洗去。他是武将,秋时因行军三四日未洗澡,也是常有之事。

  刘弘洗澡时,不避嫌,不像庄扬会用屏风遮挡。

  此时已是深夜,帐中烛火通明,唯有庄扬和刘弘,帐外不时传来秋风的呼啸声,还有士兵沉睡的呼噜噜声。

  心猿意马的刘弘,在大盆中净身,未几,他跨出木盆,把身上的水渍擦去。他披上衫子,随意系结衣带,便就朝庄扬走去。

  自他出木盆,庄扬的目光便就落在刘弘身上,静寂无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十八岁的刘弘,有着更高的个头,更为健壮的身体,和他比起来,庄扬显得纤细、单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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