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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你也用些。”

  书童接过包子,疑惑顿时全消。

  四郎仍是四郎,先时的担忧纯属多余。

  捧着包子,书童吃得心满意足,满脸喜色。

  两个包子下肚,杨瓒端起热茶,却是心中打鼓。

  之前只顾着梳理记忆,注意言行,完全忽略了当下最紧急的一件事:会试放榜!

  原主十六岁中举,虽在榜末,运气成分不小,然横向纵向对比,都实属罕见。怀揣志向,春闱下场之时,更是笔走游龙,写得酣畅淋漓。

  对原主来讲,若能以贡士晋身,只要不是同进士,哪怕二甲吊车尾,也是夙愿得偿。换成现下的杨瓒,只有头疼。

  凡对科举有所了解,都会知道,会试过后不算完,尚有一场殿试需要面对。

  想想看,坐在殿中,考官是皇帝和一干大臣,想不头疼也难。

  两相比较,会试的小“号房”倒更显得“亲民”。

  当做就职招聘,临场发挥,浑水摸鱼?

  开玩笑,想都不要想!

  应聘不合格,至多没工作,回家吃自己。殿试出错,被扣上一个御前失仪的帽子,可会危及身家性命。就算不砍头,拉下去打几板子也要命。

  期望不中?

  杨瓒抱头,更不可行。

  此身不及弱冠,以其家人的厚望,今番不登榜,三年后必要再来。

  三年复三年,定是考无止境,烤熟为止。

  想到八股文,杨瓒哀叹一声,头抱得更紧。

  脑子里有原身的记忆,不代表能运用自如。通晓经义典故,未必能写出锦绣文章。

  登科难,不登科亦难。

  穿越不到十二个时辰,杨瓒抱头枯坐,彻底陷入困境。

  

  第二章 放榜

  

  常言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事到如今,枯坐室内装鸵鸟毫无用处。

  透过门缝,已有熙攘之声传来,多为客栈举子高谈,夹杂各地口音,委实听不太真切。

  杨瓒立起身,掸掸衣袖,正欲推门而出,门扇却先一步打开,书童杨土立在门外,难掩激动,道:“四郎,报喜的差官来了!”

  报喜差官?

  静默两秒,杨瓒无声叹息,果然是躲藏无用。

  明代会试放榜,不只在贡院门外张贴榜单,亦有差人至城内各处送捷,其后更会抄送各府州县,公告天下。

  古有宵禁,放榜当日,贡院开门之前,不许闲杂人等长久驻足,差人捷报便成了第一手消息。

  “难怪。”

  时辰未到,客栈中的举人早早聚集,翘首以待,多是为等这些飞驰而过的快马。

  “方才有快马驰过,未有停留,却是向状元楼去了。”

  “不奇怪,顾九和、董王已都在状元楼。”

  “果真?”

  “此场春闱,三鼎甲多是定了。”

  “才聚于京,以在下之能,怕是今科无望,要三年后再来。”

  “吕兄何必妄自菲薄?”

  “此番不过取才贡士,尚有殿试在后。”

  “方兄所言甚是……”

  杨瓒步下二楼时,多数举人正自顾自言谈,得空瞅一眼门外,唯有同乡李举人向他招手。

  “杨贤弟,且往这来。”

  对方出于好意,杨瓒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

  行至桌旁,见有两张陌生面孔,当即拱手,道:“在下保安州杨瓒,两位有礼。”

  “杨贤弟有礼。”

  杨瓒年方十七,面容俊秀,言行得体,观之可亲,很快赢得二人好感。

  “在下荆州王忠。”

  “蓟州程文。”

  两人表明身份,将杨瓒让于座中。寒暄几句之后,话题重回春闱之上。

  谈话间,杨瓒秉持少说少错,沉默是金的原则,带着一双耳朵,留下一张嘴巴,或点头应声,或微笑以对,少有发表意见。

  此举更得王、程两人好感,却引来李举人侧目。

  看着安然端坐,神情温和的杨瓒,李举人面上未显,心中已翻了数个来回。

  若早先异状可归于宿醉,现下又该如何解释?

  不过短短三四个时辰,一个人的变化竟会这般大?亦或先前只是表面,如今方是真正性格?

  果真如此,称得上是抱朴怀拙,心有九窍。

  李举人抱定心思,谈话间很是留心,小心试探,与杨瓒交好的心思更增两分。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十年寒窗,为的是金榜题名,鱼跃龙门。一朝登科,或翰林院观政,或外放为官,无论在京还是外放,想立定跟脚,人脉极为重要。

  同窗、同乡、同榜,两人独占其二,趁未发迹时相交,远比入朝为官后更显真心。

  今番春闱,考官为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学士张元祯,及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杨廷和。

  前者年逾古稀,且为人好古,朴实无华,在朝中颇有声望,却已近告老。后者未及耳顺,简在帝心,又为皇太子讲学,实权在握,若能得中贡士,拜为座师,必前途有望。

  想到这里,李举人又摇了摇头。

  以杨大学士之位,非是一甲及第,二甲传胪,恐入不得眼。凭己之才,二甲出身尚可期望,传胪却是想都别想,遑论状元榜眼探花。

  座师九成靠不上,为日后考量,和同乡同榜拉关系便是重中之重。

  王忠、程文均出自耕读世家,颇具才名,乡试名次靠前,值得一交。

  为同两人结交,李举人实是费了一番心思。

  现如今,杨瓒又有这番表现,李举人忽然觉得,自己白长了一双眼,明明宝山就在身边,却是视而不见。

  “杨贤弟对此可有见解?”

  “恩?”

  杨瓒竖起耳朵,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李举人拉入话题,忙笑道:“闻王兄、程兄之言,委实获益良多。小弟听且来不及,实无暇多想。”

  说话时,故意按了按额头,露出一丝苦笑。

  “且昨夜未能睡好,现正头疼,实是……”

  王忠、程文当即现出了然之色。

  杨瓒占了年轻的便宜,又有第一印象在,自是让王、程两人提不戒心,只当他是年少不经事,担心会试名次,心思无属。

  如此一来,自不会多加询问,反出声劝慰,只让他放宽心。

  “杨贤弟不及弱冠,何须如此?”

  十六岁的举人,实属凤毛麟角,满朝之上,唯有杨廷和杨大学士能与之一比。

  杨大学士十二岁中举,堪称神童,然也曾春闱落第,待到十九岁方中进士。若杨瓒此番中了贡士,哪怕殿试失常,落得个二甲末尾,甚至沦入三甲,也称得上奇事。

  想到这里,王、程二人不免生出同李举人一般的心思,对杨瓒的态度愈发热切。

  按照后世的话说,如此“绩优股”,不早早买入,还等着涨停再下手?

  杨瓒两世为人,在职场摸爬滚打多个春秋,察言观色已成为本能。见到三人神情,不觉哂然。

  看来,无论相隔几百年,职场和官场的学问实是共通。

  经义文章固然重要,会做人,能做人,交好君子,不恶小人,持守底线,不为恶行,才是存身的根本。

  不知不觉间,已是卯时中,天色大亮,快马飞报的差人过去一批又一批,始终未曾停在福来楼前。

  眼见将到贡院贴榜的时辰,众举子均有些失望。

  春闱多取前三百名,得快马送报者,必是名次靠前。不得送报,未必没有得中的希望,然名次靠后,殿试的位次必也靠后。换句话说,想得君王扫一眼都难,如何不让志向朝堂的举子们失望?

  杨瓒随众人起身,唤来书童,一并前往贡院。

  刚行至门前,忽遇一匹快马迎面驰来,马上骑士拉紧缰绳,隔得尚远,便已高声道:“恭贺保安州涿鹿县举子杨瓒杨老爷高中今科贡士第五十九名……”

  声音传来,众举子定住脚步,纷纷转头,想看看杨老爷是哪位。

  李、王、程三人先是愣住,旋即现出笑容,连声道:“恭喜杨贤弟!”

  杨瓒立在门前,看向报喜的差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成。

  倒是书童反应最快,取出两个荷包,暗中扯了扯杨瓒的袖子,提醒道:“四郎,报喜要给赏钱。”

  杨家世居宣府,虽不是豪强巨贾,却也是当地望族。

  杨四郎今番赶考,除了家中父母兄长打点,更有族人送来的盘缠,数量相当可观。

  弘治年间,美洲白银尚未流入,宝钞虽也贬值,却还没成为废纸,白银更是实打实的硬通货,一百两便足够一家五口舒舒服服过上不少时日。

  杨瓒手中银票不下三百两,单书童便怀揣十余两现银,百余贯宝钞,可想而知,杨举人,现下该称杨贡士,半点不差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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