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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宝华寺的高僧智清被请入了太极殿,身披袈裟步入了书室,双掌合十行礼。

  “朕有事问高僧,还请一答。”

  “贫僧知无不答。”智清宝相庄严,不卑不亢地答了一声。

  “朕,有一失去之物,心爱至极,却被他人所占,若欲强夺回来,高僧帮朕一算,可或不可?”

  李珣声音发沉,负在身后的手掌悄然握成拳,在问出之时,便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即便不可,又如何?

  他绝不能失去她。

  做个出尔反尔之人而已。

第55章 他知道她不会情愿。

  智清进来时未曾得见新帝的脸,只见他站在窗前,背对着人,仿佛座沉默而立,无法撼动的高山。

  可说出的话却沉中带痛,意有所指。

  他想到登基大典前的某个午后,他正在静室打坐,惊闻这位尊贵无比的香客前来礼佛,忙从蒲团起身,将宝华寺门大开迎接。

  这位香客入了宝华寺大殿,仰看了眼佛像金身,似信非信,叫过他去,说了欲择日立后,只是不知日子定在哪日好,所以来佛前相问。

  说着,便给了他份不知哪家娘子的生辰八字,问道登基大典那日立后,可有违逆天时,可会碍婚姻不顺,夫妻生隙。

  登基大典是礼部特意挑选的吉日,早已在佛前问过三四遭,万无一失,这样来问,便是要将立后日子定在这日了。

  他心中有数,看了眼那八字有些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来何时见过,便将递给礼部的话又复说了遍,还添了几句祝语。

  旋即他便看到这位素闻喜怒不形于色的香客罕见地笑意一显,走出大殿时,随口便给宝华寺添了数万两修缮之费。

  可等了几个月,登基大典过了,又开了战,始终没有立后的消息,后宫妃嫔也不曾新添一二,定然是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今日这番话,倒像是隐隐在说这件事……

  智清想到此处,刚要应声,却见新帝已是转过了身,朝他略一抬手道:“罢了,你无须再答。”

  说着,眼神直直越过他,吩咐起他身后之人道:“容安,送高僧回去。”

  容安领命上前来请。

  智清看清了新帝脸上那定了决心要将什么东西夺回身边,不容任何人忤逆的神情,毕竟是出家之人,心怀慈悲,虽不明所以,仍是劝道:“贫僧斗胆一言,献于陛下,世间万物强求不得,有不可得者,若试以慈悲成全……”

  李珣神色冷峻,充耳未闻,撂了句送客,便径直朝内殿走去。

  他不信佛,也不信神,当初去宝华寺,不过想要一句良辰吉日,此后夫妻美满的祝语。

  现在看来,佛不可信,他唯有自寻出路,才能解心中苦厄。

  智清出了太极殿,长叹一声正要离开,容安将他送到马车边上,也知道这位高僧素来与人为善的秉性,但主子与薛娘子之事,又岂是慈悲两个字解得了的?

  “高僧,我也斗胆劝您一句”,容安悄悄道,“这件事您最好少插手些,免得惹怒陛下。”

  智清摇摇头道:“贫僧已知道了。只是……容公公,还望你多劝劝陛下,若是物要强求尚且不算什么,若是人……哪里是能强求得到的?”

  他已隐隐猜到些什么。

  做马车回宝华寺路上,他又想起那八字,正好听见外头传来贺胜之声,隐约能听见齐国公三字。

  他猛然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齐国公之女薛明英,新嫁与岭南崔家,成婚之时的八字还是他相合的。

  此前这位娘子的事他也颇有耳闻,对储君爱慕至深,纠缠不休,上京无人不知。

  一朝嫁去岭南,他本以为这件事从此便过去了,这位娘子会与那位崔家郎君情投意合,美满余生,没想到如今新帝又改了主意……

  智清在车上如坐针毡,想着那位齐国公夫人乐善好施,在宝华寺做了不少功德,如今她家里的娘子可能遭难,他须得……须得做些什么才是。

  不能袖手旁观。

  容安送走人后,回了太极殿内,问了底下人后来到了另外一间书室,不敢推门而入,只站在门外回话道:“主子,高僧走了。”

  “你进来。”

  容安走了进去,不敢乱瞧乱看。

  主子对政事从不松懈,他再清楚不过,可当初辟这间书室时,主子命他除了将居玄堂的数十幅画搬来此间外,特意交代,往后不许将任何折子带入此处,若有急事,传话便是。

  所以这间书室里头,除了那些画以外,未曾有别的东西。

  从庆州回来后,几乎每个晚上,主子处理完正事,便要来此间静坐大半个时辰。

  有时他奉命送茶进来,能看到书案上展着画作,主子垂眸视着画中人,欲伸手触碰,却又在伸出手掌的那一刻收了回去,压抑着发笑,似爱又似恨。

  其实他知道画中人是谁。

  从这些画还在居玄堂时就知道了。

  他没有亲眼见过,但听人说过,有幅画景是冬日,雪下得极大,一位穿着艳红斗篷的娘子踏雪而来,手中举了枝开得正好的梅花颤巍巍递到人跟前,眉眼含笑生辉,似团极盛的焰火,煨得人心口发热。

  “你去安排,在宝华寺中挂名一女弟子,为朕祈福。”

  李珣声音发着嘶哑,一字一句带着深思后的决然,还有股势在必得的偏执。

  出了家,便婚姻自解,在外人眼中她与那人便全无干系,还俗后便是个正经清白的待嫁之身。

  “再有,继续让礼部暗中操持立后之事,短则一月,长则半年,朕若立后,他们便要将典仪递上来,不容有失。”

  她肯也罢,不肯也罢,身为女子总要嫁人,他做她的夫郎,不算亏待了她。

  总归那六年里头她是想嫁他的。

  “还有,好生布置两仪殿。”

  说到这里,他声音里的哑意加重许多,不由合上了眼,想起那天晚上在东宫寝殿发生的事,她压抑的哭声与劫后余生的欣喜,即便过了这么久,仍然如昨日般浮现在他眼前……

  好,既然她不喜那里,便换个地方。

  李珣刻意避而不想她情不情愿,世上没那么多事事如意,她该试着接受,况且……

  他陡然想起,那日与她说的是,要她此后别再和那人出现在他面前,不然,他绝不饶她。

  他一遍遍想起她的抗拒。

  又一遍遍地说服自己。

  是她有错在先,入宫为后天经地义,补偿于他亦是,她不该拒绝,也没资格拒绝。

  李珣睁开了眼,唇畔多了抹似有若无的笑,眼中却有着从始至终不曾消逝的清醒。

  其实他知道她不会情愿,是他在强求。

  求她成全他。

第56章 赐给她的法名,净昭二字。……

  两日后,宝华寺的小沙弥叩响了齐国公府大门,道是奉智清大师之命前来拜访,手里还提了寺里做的的素斋点心。

  通报后侍女忙将他领到了上房,院子里正热闹着,夫人在领着小姐清点带回岭南的节礼,绫罗绸缎,吃食用具,还有许多上京特有的精巧玩意儿,摆了满满一院子,秦妈妈正拿了个单子念名,念完后夫人掌眼看看后,便会送到堆行李的厢房,等着小姐回岭南带走。

  薛明英挽住了母亲的手,怀着些心事的模样,见东西多得记不过来,忙道够了,“娘,我这又不是不回来了?逢年过节若没什么事,我和哥哥还要回上京来看你不是吗?”

  薛玉柔拍拍她的手,笑道:“这时候你嫌麻烦了?我听延昭说,有天晚上不知是谁想吃镜糕,偏生岭南没人会做这个,郁郁得几日胃口不好,难道是旁人不成?这回我将镜糕方子也塞到箱笼里了,秦妈妈记得在哪里,你若想吃,就叫人拿出方子来照着一做,不说十成十像,总能解你的馋。”

  “那是才去岭南不久,我还未吃惯那里的糕点,早已不会了”,薛明英倒没有不好意思,在母亲面前她就是个孩子,比这还丢人的事多了去了,只是不想让母亲担心,便多说了句。随后,她又好似不经意问起道,“也不知娘过些日子去岭南吃不吃得惯?还是,娘打算在上京多住些日子再说?”

  她悄悄观着母亲的脸色,心提了起来。

  薛玉柔一时未答,抬头看了看国公府的四处,怅然若失,当初来时揣了多大的欣悦,如今便有多少失望,细细算来不过六年,却觉得大半辈子都丢在了这里,丢到了那人身上,到头来却也就是一地鸡毛,和满腔说不出是何滋味的百感交集。

  “耽搁了这些时日,已是多留了”,她舒出口长气,笑笑道,“等把你送走,我再料理干净这里的事,便就去。”

  见那个孩子想问什么的样子,薛玉柔摸了摸她的脸道:“阿英,这是我与你父亲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其中,娘自会处置妥当。眼下你最该做的,便是收拾好行李,和你哥哥回岭南去,到家后给你二姨、姨夫赔个不是,也替娘赔个不是,说你是为了娘的病才贸然回来,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他们多多担待些,知道吗?”

  薛明英唇瓣微动了动,见她一副了然神色,本想问她是不是早已知道那个妇人和孩子的事,见状却知道不必问了,或许母亲不仅早早知道了,也早已做了决断,她只需站在母亲身旁,好生陪着便好。

  便低低嗯了声,“我听娘的。”

  正说着话,侍女领了宝华寺的小沙弥走了进来,那小沙弥上前行礼,送上了素斋点心,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秦妈妈接了过来,薛玉柔要请他进去稍坐,小沙弥却匆匆告辞了。

  连杯茶都没喝。

  薛明英觉得莫名其妙,“宝华寺离家里也不近,他赶来只为了给娘送点心?”

  到厅上后她揭开那点心盒子一看,却发现里头藏了张纸笺,写了句话在上头。

  “贫僧智清敬奉:九月,贵府娘子八字与上京相冲,不宜久留,以速速南行为妙。”

  “小姐尝过了吗?宝华寺的点心素来做得好吃,可要向他们要了方子,一齐带到岭南去?”秦妈妈跨过门槛,将挽起的袖口放下,笑着走了进来。

  薛明英将纸笺折起,塞进了袖里,转过身面向她,有些心不在焉,“尝了口,没吃出什么差来。”

  宝华寺的人为何要催着她回岭南?

  她有一瞬想到了那人,想着是不是他出尔反尔,反悔了,要强留她在上京。

  但又觉得不会。

  自那天夜里她离开居玄堂后,凡是那些他可能到场的地方她都推了不去,不论是公主府的生日宴,还是离宫中稍近些的楼阁院宇。

  几个月来她根本就没再见过他,顶多从旁人口中听闻他英明圣武,做了不少明君之举,在心中暗暗点头,跟着感激他前些日子派人来护着国公府的事。

  多的,就再也没有了。

  一直这么相安无事,想来他也是彻底撂开手了。

  所以她本还欲写封信谢他周全国公府,提笔后却始终没落下去,想着既然要避就避个彻底,他的恩情她铭记在心,有还的机会她自会还,没必要多写封信到他跟前让他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个人。

  但看到纸笺的这一刻,薛明英隐隐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会让她难以承受。

  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又让她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多心。

  两个念头同时摆在了跟前,彼此撕扯冲撞,难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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