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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姜雪漪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等外面动静渐渐小了,旎春才问道:“陶贵人告假,柳才人又被截胡。小主,您说陛下今日会不会点您侍寝啊?”

  “不会,”她神色自若地修剪跟前的一盆兰花,“若陶贵人识趣,会是陶贵人。可若是她不识趣,那既可能是丹昭容,也可能是柳才人。但绝不会是我,也不会是其余新人。”

  旎春不明白了:“为什么?奴婢想不通。”

  “若是陛下真的那么喜欢柳才人,昨儿个就不会抛下她去丹昭容那,可若没那么喜欢,陶贵人不能侍寝,干嘛不从剩下的新人里选呢?您如此貌美,家世也不差于陶贵人,选您侍寝才是理所应当的。”

  姜雪漪没说太多,只是垂着眼,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咱们这位陛下,心思深着呢。”

  早在她入宫之前,关于陛下的传闻她就听过不少了。

  父亲说陛下既是君子,又是明君,颇有治国之道。母亲说陛下温润如玉,风流多情,从不苛待嫔妃。

  不论政事、性情、作风,皆和先帝截然相反。

  可姜雪漪不这么觉得。

  或者说,不全然这么觉得。

  -

  入夜后。

  宣政殿内。

  内侍省负责司寝的太监端着名牒躬身小碎步过来,双手高举,恭谨道:“陛下,点寝的时间到了,还请您择选。”

  沈璋寒撂下手里的折子,身子后仰,懒懒扫了一眼上头的名字,淡声:“你今儿去陶贵人那,如何了?”

  林威忙上前一步,低下头:“启禀陛下,奴才今儿去的时候,陶贵人的脸颊已经好全了。”

  沈璋寒不明就以地笑了声,觑他:“好全了?”

  林威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却不敢问,只将腰弓得更深了:“奴才没看错,的确是好全了。”

  殿内安静了半晌,直到林威额上冷汗都冒了两滴,才听到陛下淡淡开口,没什么情绪:“将名牒都撤下去吧,朕今夜独宿。”

  陛下的心思向来令人难以揣测,林威起初以为陛下是陶贵人因为不能侍寝才没了兴致,又想起昨日见到了各位小主,便有心卖个好,大着胆子提醒道:“陛下,新入宫的小主里头,还有位姜贵人也出身高贵,容貌极美,您要不要——”

  那日殿选陛下有些心不在焉,还真说不准记不记得这些小主们的长相,可这位姜小主生得实在是好,他记得当初殿选时,陛下瞧见也怔了瞬,若是还记得,今日举荐必然能成。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好事,谁知陛下抬起头,似笑非笑道:“你如今都做起朕的主了?”

  林威的后背登时湿了一片,忙跪下道:“奴才不敢!”

  沈璋寒淡淡收回目光,重新批阅起奏折,林威才松了口气,重新站到陛下跟前磨墨,心道恐怕陛下是不记得姜小主了。

  陛下今日独寝,内侍省的差事不必办了,只好端着名牒退下去。林威不着痕迹扫了眼名牒上的名号,看了一圈却没看见陶贵人,这才知道陛下是不悦了。

  这陶贵人明明挨得不重,容貌也并未有损,可得了陛下的赏赐却仍看不透形势不依不饶,不肯退一步将名牒挂上。

  这分明是没消气,不满陛下的解决方式,在这拿乔呢!

第7章

  自陛下独寝了一日后,次日的晨昏定省陶贵人依旧没去。

  芷仪来禀报的时候,皇后的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反而是底下的丹昭容听说后脸色不大好。

  她昨儿就已经派红萤去看望过了,那陶贵人脸蛋白净的很,分明就没什么事!死妮子却不懂得见好就收,竟敢一再这般,分明是给她脸色看!

  可陛下和皇后都没说什么,她就算再不忿也不好发作,只能心底恨恨地啐了口。

  一场小小的闹剧过后,诸人本以为今夜陛下会点寝其余的新人了,谁知下午先是带着柳才人泛舟太液池,夜间又点了丹昭容侍寝,一时让人猜不透陛下的心意。

  连着几日下来,陛下身边最得宠的便是丹昭容和新入宫的柳才人,一直称病不出的陶贵人起先还因为受辱而被陛下赏赐,可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似乎也被遗忘了去。

  -

  灵犀宫

  三月初十,早起下了一场薄薄细雨。

  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打在绛雪阁的小院子里,溅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洼。宫娥端着膳食从长廊下匆匆经过,偶尔瞥一眼雨内春色,芳草青翠,海棠花瘦,缠绵又旖旎。

  姜雪漪是正六品贵人,每日午膳按规矩有四荤两素一汤一点心。虽说如今迁宫已经十日了还不曾侍寝,可陛下的心思本就是猜不得的,即便看在她的家世上,尚食局那边也不敢怠慢,分给绛雪阁的膳食依旧色香味俱全,未见克扣。

  膳食一一摆在小桌上后,姜雪漪慵懒地从软塌上起身,婷婷袅袅坐到了桌前。

  旎春一边布菜一边感叹道:“今儿的菜样又和昨儿不一样了。奴婢记得小主在家时就最喜欢夫人亲手做的龙井虾仁,今儿也有一道,小主快尝尝,是宫里的好吃还是夫人做的好吃?”

  姜雪漪弯眸笑笑,举起银箸夹了一块:“味道鲜甜爽脆,也很好吃。”

  扶霜舀出一碗珍珠芙蓉汤递过去,淡笑着说:“宫里的再好,始终比不得夫人爱女之心,到底是不一样的。”

  “不过说起膳食,奴婢和旎春取膳食回来的路上,倒是见了一出戏。”

  姜雪漪抬眼看过去,似乎猜到了是关于谁,笑着说:“说来听听。”

  扶霜冷嗤了声,讥笑道:“小主也猜到了吧?自然是关于陶贵人的。”

  见她这幅不愉快的样子,旎春轻笑着接过话茬:“方才经过棠梨宫的时候,见到陶贵人身边的静书在宫道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仅打翻了食盒,还罚了丽华堂的宫女。那小宫女年岁不大,这会儿正跪在棠梨宫大门口呢。午膳时分,宫道上人来人往的,地上又湿冷,也实在是太不给人留脸面了。”

  提起陶贵人扶霜就没好脸色:“她向来眼高于顶,身边的婢女也是不把寻常人当人看的,对她而言一个宫女没脸面算什么,横竖是个奴才而已。”

  “陶贵人身边的静书哪儿能有这么大火气,不过是陶贵人朝她撒火,她也有样学样将火气撒给底下人罢了,”姜雪漪垂下长睫,不紧不慢往嘴里搁了一筷香蕈,语气很平静,“陛下派林威去送赏赐本就是不小的安抚了,可陶贵人心气儿高,又真以为自己受重视,她不满陛下对丹昭容的包庇,这才想继续称病不出,好借机让陛下知道她心怀不满,不该这样对丹昭容轻轻放过。”

  “可结果呢?”

  旎春顿时明白过来了:“您的意思是说,陛下这几日不是柳才人就是丹昭容,并非是因为真有多么喜爱她们,而是因为陶贵人不懂得见好就收,这才想告诉陶贵人,别仗着自己的身份任性妄为,也别和丹昭容过不去?”

  姜雪漪淡淡笑了笑:“是让陶贵人认清自己的身份。也是让后宫诸人都知道,皇权不可侵犯,不管出身如何,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陛下都不喜。”

  扶霜高兴地笑起来:“这么说来,陶贵人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陶贵人吃瘪,旎春和扶霜都有些幸灾乐祸。像她这样眼高于顶的人自己坑了自己,还能有比这更让人痛快的事吗?

  旎春啧啧了两声,说着:“难怪陶贵人心情不好,原是太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结果陛下理都不理,心里指不定多气闷呢。”

  姜雪漪喝下口茶清口,温声道:“她出身高贵,陶尚书又是朝廷重臣,陛下不会真的一直冷落她。只要她自己想明白了,认清自己的位置,陛下还是会给她应有的尊崇的。”

  闻言,扶霜忿忿道:“那也太便宜她了。”

  陶姜两氏关系差,就连她们彼此的婢女都是彼此仇视的关系。姜雪漪知道旎春和扶霜厌恶陶贵人,自然是见不得她好的。

  但她自己倒是觉得无妨,区区口舌之争,影响不了什么。

  更何况,陶贵人此举无异于是触碰了陛下厌恶的点,就算日后她明白过来,小心侍奉,陛下也不会真的多喜欢她,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小睡起身后,窗外春雨初歇,芳草幽翠。雨后湿润的风穿堂而过,带着青草泥土的淡淡清香。

  姜雪漪掩面打了个懒懒的呵欠,边起身边问着一旁侍奉自己起身的旎春:“午睡前让你办的事可有进展了?”

  说起这个,旎春立马笑了起来:“不出小主所料,陶贵人今日果真坐不住了,约莫是已经找人打听了陛下的行踪,方才已经带着贴身侍女往桃林的方向去了。”

  她轻巧地问:“小主既然知道了她的目的,是打算坏了她的好事吗?”

  美人初醒,正是睡眼惺忪时。姜雪漪乌发如瀑,柔顺地散落在她润泽如玉的肩头和背后,雪肤乌发紧贴着纠缠,更是说不出的娇媚慵懒。

  她懒懒抬起一只手递过去,弯眸淡笑:“何苦要坏她的好事,我不过是想去瞧一眼,就一眼罢了。”

  自家小主的心思一向深,旎春也不大猜得明白。可她清楚,小主做什么必然有她的道理,她们只管听着就是了。

  桃花三月正浓,一场薄薄的春雨下过,微凉的空气里仿佛都氤氲着桃花香,枝头桃蕊含露微微颤,泥上落了满地芳菲。

  这样的美景一年到头不多见,行色匆匆路过的宫娥内侍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姜雪漪换了身霁色的宫裙,愈发衬得她高贵白皙,绸面的精绣里衣外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云雾绡,再淡一色的披帛挽臂,轻而透的材质,远远望去飘逸如神女。

  旎春边为她簪上最后一支玉簪边啧啧惋惜:“可惜小主还不想那么快承宠,若非如此,陛下一旦见了小主,眼里哪儿还容得下其他人。”

  姜雪漪点点她的鼻尖,轻笑道:“今日你跟着我出去,扶霜随段姑姑留在绛雪阁。”

  -

  桃林的位置在后宫西侧,离得很近。从灵犀宫出去,途径相邻的棠梨宫再走一阵子便到了。

  先帝喜爱桃花,所以这一片桃林的面积实在不算小,不光养护得精致,连里头的亭台楼阁都巧夺天工,甚至还从太液池引了小溪入内。

  陛下即位后,这一片桃林仍旧按着先帝的吩咐打理着,因为实在钟灵盛景,成了每年春日嫔妃们最钟爱的几个游玩地点之一。

  雨后泥泞难行,嫔妃们又恐惹了春寒不能侍寝,此时大多是不会出门的。

  可在宫里这几日住下来,姜雪漪却越发觉得,她们的这位陛下并非寻常那般,反而是个纵情恣肆、城府极深的主儿。

  再加上陶贵人那边的消息,她便更加笃定,陛下今日一定会去桃林。

  垂檐滴雨的八角亭内,姜雪漪站在高处凭栏而立,静静垂眸看向了不远处在桃林中蜿蜒的石子路。

  微雨桃花,繁春佳景,雨丝缠缠绵绵的淅沥起来。

  从薄薄雨雾中,缓缓走来一顶华盖肩輿。

  他冷白的手指从龙椅上懒散的垂下,指尖似有若无地掠过枝头湿润的桃花,眉眼分明冷淡而矜傲,偏又透出点闲庭信步的从容和光风霁月的清隽。

  陛下果然来了。

  从姜雪漪的角度,她能够无比清晰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可相比在殿选时见到的陛下,今日这一眼,却更让她发自心底地觉得,陛下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须臾后,肩輿停下。

  陶姝薇精挑细选了一身石榴红色的宫裙,衬得她肤色赛雪,美艳动人。从不远处的石子路尽头提裙上前,跪拜在了陛下的跟前。

  她年轻貌美,精心打扮后便更加秾艳,如同一朵盛放的芍药花,比这灼灼桃花还要娇艳欲滴。

  姜雪漪听不到她和陛下说了什么,只隐隐看到陛下的薄唇开合,淡淡的笑了一下,而后便缓缓伸出手,将这朵芍药花拥入了怀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陶姝薇的脸上也会有这样羞涩可人的神情,全然不似在旁人面前盛气凌人,只像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

  姜雪漪既觉得意外,又觉得不意外。

  陛下此般坐拥九州的男子,几乎是所有女子幻想中的完美夫婿,若非极为清醒,的确极易沉沦。

  肩輿重新抬起,准备掉头回转太极殿的瞬间。高台之上,一颗圆润的小石子轻轻滚落,惊动了停留枝头的飞鸟。

  此时的桃林静谧无人,飞鸟振翅鸣叫的声音突兀又惹眼。

  陶姝薇本依偎在陛下怀中正红着脸,却也情不自禁顺着陛下的目光看过去一眼。

  高台之上的女子一身霁色,生得一幅惊人的美貌,仿佛自灰色天际降落的神女。她似乎受了惊吓,露了一面便匆匆转身离开了高台,只留下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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