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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她眼底的霜色淡去,转身往寝室里去铺了床,失笑道:“娘子早些安置了吧,明日还得去二夫人那儿上课呢。”

  乔翎躺了上去,拉着被子盖上,又不放心,再叮嘱一句:“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去摸摸金子吧,它可软和了!”

  张玉映笑着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

  夏天的雨,来得快,结束的也快。

  但此时此刻,尤且是雨势最急的时候。

  一个叫六斤的伙计,正发疯似的狂奔在路上。

  大雨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绝望的求救声。

  路上有块石砖松动了,平时这不打紧的,然而雨降下来,水灌满了缝隙,六斤一脚踩下去,“噗嗤”一声溅出一阵水花,也叫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冰冷的金属蹭在石砖地上的声音传来,黑暗中的那个人走近了。

  六斤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因而屏住了呼吸。

  那个人似乎很享受这种猎物的惊惧,步履从容,不紧不慢的行走在这雨夜中。

  金属的曳地声刺痛了六斤的耳膜。

  他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心脏剧烈跳动,好像随时都要跃出喉咙——他很后悔之前为什么不敢跟管事吵一架,要在这大雨夜被那头猪支使着出来买酒。

  那金属的摩擦声近了,他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流泪,甚至于不敢看一眼即将取走自己性命的这个恶魔……

  就在这时候,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忽然间停了。

  六斤壮着胆子露出一对眼睛,却见几米之外,一把红伞在夜色之中开的妖艳。

  视线向下,他看见了一双沾上了雨水的白靴,再之后是滚了银边的白袍,腰间金色的束带垂下,明亮中透着尊贵。

  撑红伞的人冷笑了一声,语带怒意,并不像六斤想象中那么云淡风轻。

  “害我在这么大的雨天出来,你真该死。”

  ……

  雨还在下。

  但好像已经不像最开始时那么大了。

  六斤隐约听到了一阵铃铛的响声,紧接着,好像有一束光照了过来。

  我该是吓糊涂了。

  他心想:大晚上怎么会有光呢!

  那黑暗中的恶鬼与持红伞的人并不对付,六斤听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往持红伞的人那边去了。

  他不敢看,甚至于恨不能把耳朵也闭上才好。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真恨自己不是一个聋子!

  六斤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这夜晚的宁寂。

  闪亮的刀锋将他包裹起来。

  有人急促又凶狠的问他:“名字?!”

  “干什么的?!!”

  甲胄摩擦发出的声音传来,原本围在他面前的那些执着刀兵的武士纷纷退开。

  六斤抬头,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着银甲、神色漠然的青年。

  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那青年翻身下马,自有武士替他提住了缰绳,他向前几步,低头与地上那颗人头上没有闭合的双眼对视。

  “麻烦了啊……”

  六斤听见有人叹了口气。

  他壮着胆子循声去看,却见一个武士装扮模样的人用出鞘的剑拨了拨那具无头尸体的手臂。

  尸体身上的黑衣似乎破了一处,露出了内里的皮肉,六斤根本不敢细看,瞟了一眼,便张皇失措的将目光收回。

  羽林卫校尉成穆,也就是握剑的人眉头紧锁:“先前处置了那狂人,其后却仍旧有人在夜里遇害,原以为是有贼人蓄意模仿,现下再看,事情却复杂了……”

  他注视着那具无头尸体的左臂,声音收紧:“曾少卿,你来看!”

  六斤听到这个称呼,心头不由得一跳,倏然转头去看。

  他曾经听人提起过,这位大理寺少卿破过许多奇案,甚至曾经将多年前的连环杀人凶犯捉拿归案,神都富贵,闲人甚众,多有在茶楼消磨时光之人,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极大的传扬了他的美名,又经由这些闲人,叫曾少卿愈发的声名远播。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六斤稍稍有些失望了。

  说书先生口中的曾少卿,是个明察秋毫、生就一双火眼金睛的厉害人物,六斤一直以为,他该有四十岁上下,目光智慧又通达,持一把羽扇,须长三尺才对,可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曾少卿,却是个年纪尚轻的青年——至多二十三四岁。

  相貌虽说不上丑,甚至可以用俊美形容,但也跟他遐想中的智慧长者全然不同啊!

  六斤有些不能言说的失望,然而此时此刻,当然没有人知道,亦或者有心理会他的失望。

  曾元直戴了一副长及手肘的手套,半蹲下身,用镊子掀开尸体左臂上覆盖着的衣料,让原本隐藏在衣料之下的一只黑色蜘蛛森然裸露在众人眼前。

  他动作没有任何停滞,继续着验尸的步骤,半晌之后,才抬头道:“他的骨骼有些怪异,有后天拔高的痕迹,关节的磨损也不合常理,很像是一具被制造出来用以达成某种目标的一次性工具。看他的面部骨骼,应该是南方人氏,根据手部的茧子推算,他很可能曾经投身军旅,至于手臂上的这只蜘蛛……”

  曾元直面露思索,没有给出结论。

  成穆经历的多了,倒是有所猜度——这八成是某个邪派组织的成员象征。

  但是又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先前被抓的那些人,手臂上并没有蜘蛛纹身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抬头去看他的上官,前不久刚刚上任的羽林卫中郎将、领京兆丞于朴。

  他还有个绰号,唤作苍鹰。

  于朴冷眼注视那双密布血丝的眼睛片刻,转而往六斤面前去了。

  示意左右将六斤扶起,他道:“来说说吧,看见什么了?”

  六斤不敢直视他,下意识的垂下了眼帘,却正好看见了他的手。

  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

  翌日,越国公府。

  姜二夫人实在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在老太君那儿领了教导乔翎的任务,当晚饶是乔翎这学生还没去,她就先让人把该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首先呢,是认路,大概知道神都的地形地势,哪些人家分别住在什么地方,城中不同坊市有什么建筑。”

  “再其次,是咱们家的姻亲。譬如说我跟老太君的娘家,大嫂的娘家,乃至于国公的外家,此外,还有与府上相交甚好的,日后见了都不能怠慢的。”

  “最后,就是宫里边的规矩!”

  姜二夫人很慎重,也很爽利的告诉她:“对于你们的婚事,外头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谣传,甚至于会有些不知轻重的说到你面前来,届时你只管硬气一些,不必畏惧——明知道正主听了要不高兴,却还是要说,那对方就是你的敌人,对敌人,是再如何冷酷也不为过的!”

  “你是正经的越国公夫人,姜家认,朝廷认,这就够了,关别人什么事!”

  乔翎知道姜二夫人这是一番好意,在给自己打预防针——谁都知道,要不是为了冲喜,越国公府怎么也不会选这样一个人做国公夫人的。

  她感动的应了:“对敌人是怎么冷酷都不为过的——叔母,我记住了!”

  姜二夫人见她并不扭捏,也是高兴,只是在欣然之余,不知为何,后背上隐约居然生出了几分不祥之感。

  喉咙里一股咳意上涌,她用帕子掩住口,扭头咳了几下,才继续道:“你是未来的越国公夫人,此事已经经由太常寺核准,只是在婚嫁的前一日,从本朝旧例,该进宫去给国母见礼的,因着中宫空悬,该去拜见的便是太后娘娘……”

  “不过你也不必怕,”姜二夫人怕她心有不安,又悉心宽解她道:“太后娘娘有了春秋,很少见人的,这几年的勋贵诰命入宫,多半也只是在宫门外行个礼,不必入内。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准备的妥帖一些,说不定你去的时候太后娘娘起了兴致,想跟你说说话呢?”

  再一看,乔翎脸上哪有一丁点的忐忑和不安,挺胸抬头,只有踌躇满志。

  姜二夫人微微一怔,竟忘了下边该说什么。

  她短暂的愣了神,哪知道乔翎居然反客为主,扒拉了一下她准备的那些资料后,疑惑道:“就只有这些吗?”

  姜二夫人被她问住了。

  这些她都怕这姑娘短时间内消化不了呢!

  她迟疑着道:“你还想学什么?”

  乔翎兴致勃勃道:“我想找几本实用的律书看,最好是《刑法》!”

  张玉映瞠目。

  姜二夫人结舌。

  二人心里边同时飘过去一句话——你这家伙你想干什么?!

第10章

  最后,姜二夫人还是给乔翎找了本《刑法》送过去。

  只是告诉她:“非得把别的都读通了,才能看着一本!”

  乔翎满口答应。

  带着那几本册子回到住处,她跪坐在书案前开始凝心阅读。

  张玉映看她读的专心,便悄悄关上门出去了,再端着一盘葡萄回来,就见那书册都已经合上了,乔翎正捂着嘴打哈欠。

  张玉映心下好笑,问她:“娘子看得怎么样啦?”

  乔翎胡乱道:“差不多啦!”

  张玉映就招呼她:“来吃葡萄吧,吃完再看。”

  乔翎朝院子里喊了一声“金子!”,那只趴在院子里的小狗就摇着尾巴,兴高采烈的往她面前来了。

  继而她盘腿坐下,金子也有模有样的坐在她腿边。

  乔翎一边吃葡萄,一边问出了心中疑惑:“我看神都地形有些奇怪,据记载,东北方位的曲江池,原来是后天开凿的?”

  张玉映不意她会问这个,倒是愣了一下,过后才道:“是呢。”

  这是个稍有些生僻的知识,是以她思忖了会儿,才给出答案:“那是显宗年间开凿的,距今也有快两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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