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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曹氏轻叹了一声,又道:“你应当听说了有人向良儿提亲的事情吧?”

  卫融点了点头:“听着说了,祖母是如何想的?”

  曹氏露出一个沉吟神色,慢慢走到了桌子后面,拿出一封信来交到了卫融手里:“你看看。”

  “谁的信?”卫融有些奇怪地接过来拆开,眉头渐渐皱起来,“进宫?这是……谁的意思?”

  “这你暂且不管。”曹氏说道,“你只说这事情……可行吗?我想问问你的意思,毕竟你在朝廷里面,知道得比我这个老婆子多。”

  卫融把这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里面的言辞十分动听,其中煽动口吻甚至他看了都十分心动。

  里面在说的是如今后宫中谢氏已经让裴彦心生警惕,卫家是裴彦的母家,正应当在这时候为圣上分忧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最后便说起了卫家若是能为圣上分忧,能得了怎样好处,但一切都描绘太好,反而让他心生疑窦。

  “谢太后已经把谢简的妹妹召入宫中。”卫融把信放下,看向了曹氏,“良妹就算进宫,也比不过那谢家女。这封信中虽然写得天花乱坠,可有一条,若是因为良妹进宫了,反而引起了圣上的猜忌,要如何是好呢?”

  曹氏点了点头,道:“我也想过你所说也许可能会有猜忌,但我却认为……现在便如这信中所说,或许是一个好时机。”

  “时机?”卫融眉头皱起来,“什么时机?”

  “宫里那陈朝公主必定是不会得了名分的,但后宫中又的确需要一个帮着圣上掌事的人。”曹氏说道,“谢家又有太后又有皇子,故而那女子就算美若天仙,圣上也是不会宠幸,我们让良儿进宫,也不提什么名分,就只说是给圣上解忧,让圣上放心,有我们卫家帮忙压住了谢家,便无后顾之忧。”

  “祖母这想法……或许有些天真。”卫融摇了摇头,“圣上毕竟是圣上,圣上最厌恶的是有人算计他的一言一行。”

  曹氏听着这话,也是叹了一声,道:“也的确是我这个老婆子想得天真的,还真的以为这信是真的,真的是个时机能给圣上解忧。”

  “所以这封信是谁给祖母写的?”卫融问。

  曹氏摇了摇头,道:“只知道是个穿着内侍衣裳的人塞到了咱们家的门缝里面。字迹虽然不认识,也没有落款,但我之前猜测,或许是圣上的暗示也未可知。”

  卫融重新又看向了那封信,一时间竟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不过既然你认为不可行,那便只当做这封信我们都没有看过。”曹氏翻了火折子出来,从卫融手里接了那封信,点燃烧成了灰烬,“也的确是我想得天真了些,唉,这些年总还想着当年太子还在的时候,家里不是这样萧条光景。”

  卫融看着地上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面上露出思索神色:“祖母,这事情暂且放一放,等等再看吧!”

  .

  天色渐渐暗下来。

  天上的星子露出了闪烁羞涩的光芒。

  .

  昭华殿中,裴彦看着挨着灰奴的白娘子,有些好笑地捏了捏云岚的手心:“上回还听宝言说,你觉得两只猫太闹呢?”

  “灰奴自己找的,也不好棒打鸳鸯。”云岚靠在裴彦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是哪里找到这么一只瘦瘦的白猫,刚看到的时候灰不溜秋的,洗干净了倒是很好看。”

  裴彦笑着道:“那就都养着吧,反正昭华殿这么大,让它们两个到处跑都足够了。”顿了顿,他摸了摸云岚的头发,看向了她,“听说你今天拒了太后又仿佛和人争吵了几句?”

  “这里有你的眼线。”云岚抬头看他,眼中却并没有什么恼怒的样子,反而带着笑,“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怕他们添油加醋,把黑锅往你身上扣,所以想听你说。”裴彦在她发际旁落下了一个吻,“不想你被人欺负了。”

  “不会受欺负。”云岚回手抱住了裴彦,用力地把自己埋在他怀里,声音都变得闷闷的,“裴郎还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被人欺负。”

  “好吧。”裴彦失笑,最后叹了一声,“朕收到了你兄长的信。”

  “兄长?”云岚狐疑地抬头看向了裴彦,秀丽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信?”

  “就是当初的衡山王,现在在燕云称帝了的李棠。”裴彦笑着看向了她,“他说要给你个公主的封号,就叫宝华。”顿了顿,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岚的神色,“他在信中说,朕与他从此便是郎舅关系,两国便是姻亲,不应当兵戈再起。”

第28章

  曾经云岚也曾经执着于自己没有封号。

  但那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她都无法想起,究竟是什么时候她便不再想这些。

  对于十几岁的少女来说,学会认命和低头是让她自己都无法接受的,那些过往,便也是现在的她不愿意去回顾的从前。

  谁会愿意去一遍一遍地去想当年的狼狈和无依无靠呢?

  可现在忽然听着裴彦说这些话,她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些不堪的往昔,她想起来她被自己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阴阳怪气地喊着十四妹或者十四姐的时光。

  与那些真的不受宠的皇子公主们不一样,她有一个曾经得宠过的母亲。

  从高处跌落的人,总是被踩得更狠一些。

  所以难听的话也总是更多一些。

  最难莫过于这些话她无法反驳,也无人可以倾诉。

  绵长又无穷尽的苦涩无望把她包裹着,让她觉得每一天都漫长得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她曾经以为自己就会有一天再也无法忍受选择了自我了断,但并没有。

  她遇到了一个会听她说话的人,从此感情有了寄托,她便不再是那个孤苦伶仃只能背负着一切踽踽独行的孱弱少女。

  只是上天给予的救赎仿佛是流星,一瞬间的绚烂之后便迅速地陨落。

  体会过温暖的人不愿意重新回到黑暗的怀抱。

  可黑暗就在那里。

  她只要转身便能看到。

  甚至不用花费什么太多的力气。

  甚至她都只用站在这里,便有无数双手把她往她不愿意回去的过往拖拽。

  .

  她想着“宝华”二字,她抬眼看向了裴彦,她看到裴彦也正看着她。

  他的目光中有探究的意味。

  而探究则是怀疑之始。

  她想起来白天里与谢太后还有谢笙的交锋,她垂下了眼睑,也不知为何,她便只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真的笑出声来了。

  面前的裴彦神色却略松弛了一些,他笑着问:“是觉得很荒谬吗?”

  云岚不想说话,于是她便往他怀里更抱紧了一些。

  她听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

  沉稳而有节奏。

  他终究不是他。

  纵然有着相似的面容,纵然也有着相似的纵容与温柔,但不是便就是不是。

  这世上没有谁能真的做谁的替代。

  她感觉眼眶微微湿润,有酸胀之意涌上来,于是她闭上眼睛,感觉有那么几滴不合时宜的眼泪泛在了眼角,消失在她与裴彦的拥抱之中。

  裴彦却只以为她想起过去的委屈了,便轻叹了一声,用手抚了她的后背,道:“朕也觉得荒谬得很,所以这封信暂时压下来,没叫别人知道,也不叫你为难。”一边说着,他扶着她的肩膀,声音温柔了许多,“朕错了,不该说这些,朕给你道歉,好不好?”

  云岚顺着他的动作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来,她看向了裴彦,忽然有一些罪恶心虚笼罩在了心头,她从来没有如此时此刻这样地意识到,她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

  “没有生气?”裴彦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可把朕吓坏了。”

  “我……”云岚抿了下嘴角想说话,但又被裴彦打断了。

  “是朕不应当把前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给你知道,你知道了也就只是徒添烦恼而已。”裴彦重新把她揽在怀里,“你就当朕什么都没有说过,别往心里去。这件事情朕会处理好的。”

  “好。”云岚闭了闭眼睛,她如此回答道。

  .

  这一天晚上裴彦并没有留在昭华殿。

  云岚独自一人躺在竹榻上,身边是灰奴带着白娘子毫不客气地占了一大块地方,两只猫背靠背挨在一起,把四肢摊开,睡得打起了呼噜。

  就着下弦月的光线,她看着两只猫,又看向了纱帐之外。

  安静极了。

  她忍不住又想起来“宝华”这封号,翻来覆去在心头过了两遍,她忽然感觉到一些朦胧的熟悉。

  仿佛是从前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字一样。

  但这应当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二字封号,当年末帝宫中还曾经有一个宝华娘子,实在不算什么稀奇——想到这里,她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了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宝华娘子,便是她的母亲封妃之前得过的那个不伦不类的位分。

  她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密密麻麻的阴冷的算计顺着她的脊梁爬上了她的心。

  这并不是普通的,随口想到的封号。

  那个在燕云的李棠……他想做什么?他想用这两个字来暗示什么?

  她从竹榻上坐起来,了无睡意。

  从殿中往外看,那深沉黑暗,仿佛一头凶兽,已经把一切都吞没。

  这头凶兽的名字或者应当叫做宿命。

  她如此荒诞地想着。

  赤脚从竹榻上下来,她撩开纱帐,安静地走出了寝殿。

  外面值夜的宫人警觉地瞥见了人影,提着灯笼上前,正想要呵斥一两句时候见是云岚,便把满脸的凶神恶煞给收了回去。

  “娘子,是想要什么吗?”宫人问道。

  云岚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边的下弦月,又看了那宫人一眼,淡淡道:“我就出来走走,你休息吧!”

  “娘子,外面宫门已经下钥……”宫人欲言又止。

  “我就在庭院里面站一站,不要惊扰太多人了。”云岚缓声道,“不必担心,也不必有人伺候。”

  宫人踟蹰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头,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

  庭院中栽种了夜来香,夜晚开放的花朵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云岚慢慢地顺着回廊走着,最后随便捡了个能看得到月亮的地方坐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灰奴跳到了她旁边,用大脑袋蹭了蹭她的手,然后娇嗲地喵喵了两声。

  “你怎么来了?不和你的白娘子一起睡觉了?”云岚摸了摸灰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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