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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雨水如洒豆,啪啦啪啦地下。

  申姜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这轻飘飘的敲门声又响了一次。

  她还以为是什么鬼怪敲门,打开一看,竟是全身湿透的贺兰粼。

  空气一瞬间令人窒息。

  蜿蜒的雨水滑过他的发丝,白纱衣漉漉地紧贴在身上,几乎半透明。

  闪电一闪,衬得他的肌肤骨白骨白的,全无人色,双唇更是一片青灰。

  贺兰粼昔日明澈的双眼,此时犹如一条阴暗的溪涧,他湿着声音,弱弱地质问了一句,

  “你明明下雨前就出门了,为什么我在雨中等了你两个时辰,你还没到?”

第5章 风寒

  少年荏弱的身躯如美瓷,睫羽轻颤,上面全是冰凉的雨珠。他浑身都湿了,被裹挟着雨点的冷雨一刮,摇摇欲坠,浑似要被揉碎一般,脆弱可怜得不像话。

  申姜眨眨眼,张口结舌,空洞的嘴里吐不出一个字。

  她怎么能想到,贺兰粼会如此遵守誓约,冒雨也要赶过来?

  愧疚的情绪快速在心间蔓延。

  她一把握住贺兰粼比雨还凉的手,急声说,“快进来!”

  门哐当一下子关上,哗哗的雨声顿时就小了。

  贺兰粼脚下淌出一洼雨水,木讷地抚着自己的手臂,仿佛此时才刚晓得冷。

  申姜拿了一大块巾帕,迎头罩在贺兰粼头上。她比他矮上半头,一双手臂揉起他湿淋淋的发丝来,略微费点力气。

  “对不住,我遇上了点事,等再去找你的时候,雨已然下大了。”

  她踮起脚尖,懊丧地与他冷白的侧颊相贴,“我若知道你在等我,冒雨也会过去的。”

  贺兰粼淡淡哦了一声,文静地垂下头,“原是这样……你没来其实倒也好,不然该被雨淋着了。”

  说着他长削的手指刮了刮她的眉骨,以示并未生气,可他眸子却不会说谎,暗沉沉的像覆了一层灰。

  申姜被他摸得直心惊。

  她不禁眺向窗外,这样滂沱的大雨,谁白跑一趟谁不生气,贺兰粼越是这样平静不怨她,她越是心虚。

  申姜殷勤地多点了几根蜡烛,扶他坐下,帮他把皱成一团的外纱袍脱下来,又把自己沏的姜汁水让给他,帮他驱寒。

  热源的猛然接触叫贺兰粼打了个寒噤,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申姜找不到干净的男子装束,便将自己的一套秀女服套在他身上,叫他先将就着穿。

  贺兰粼眼皮颤了颤,无辜而又疲颓地摊摊手,“你觉得我穿你的衣衫合适吗?”

  他虽生得秀净,穿上这秀女服却还是显得突兀,喉结在嶙峋的肌骨间还是很清晰地能被看见。

  申姜居高临下地环住他。

  “只是暂时的嘛,穿着湿衣服,你会着风寒的。”

  贺兰粼想脱掉,却被申姜攥住了两只手。他没挣扎,索性将她揽过来,抱在膝上,狠咬她的耳朵,眸色如漆黑的暗流,柔哑地抱怨道,“……也就你能这般玩弄我。”

  申姜被他勒困住,听到他这话,心下更是添忧。

  玩弄,这可万万不是她的本意。

  “我是真的想为你过生辰,还为你煮了长寿面。可惜大雨忽降,长寿面被我不小心打碎了。”

  她从贺兰粼紧锢的怀抱中挣出来,伸出手腕,脸上又是悲又是悔,“……你若肯多瞧我一眼,便能看见这块红肿是我为你端面而烫的。”

  贺兰粼长眉一皱,将她的手腕拉过来。

  手腕侧处,确有一小片红肿,得认真看才能分辨得出来。

  虽然这块红肿并不是端面时烫的,是她方才给自己沏姜汁水时不小心溅的。但贺兰粼生性善软,很怕这样的招数。

  “以后别再做了,我方才是与你玩笑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玩弄我,”

  贺兰粼将她的手腕放在唇边吹了吹,过了片刻,他似完全释解了今晚的不愉快,缓缓说,“你知道么,那日我只听说你要为我过生辰,就已经足够欣喜了。”

  “不曾有人为你过过生辰么?”

  贺兰粼摇头。

  他的眼神纯粹而玄淡,“我从前在一个很暗很暗的地方生活,都没见过什么阳光,更别提生辰了。”

  申姜不太相信,什么地方能见不到阳光?

  贺兰粼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你不晓得吧,我从小长在古墓里,棺材就是床榻,七岁之前,都没走出过墓穴。阿娘说仇家一直在追杀我们,只有躲在幽暗不见底的墓穴中,才能活命……”

  申姜哑然。

  怪不得他皮肤白得出奇,怪不得他行事沉默,有时冷漠得跟个有形无魂的影子似的。

  她多少晓得贺兰粼命数不济,从小活得辛酸,却没想到辛酸至此。

  想来倒也是,若非被逼无奈,像他这般丰神俊朗的郎君,又何必来当这百姓唾弃的云鹰卫。

  申姜一阵不是滋味,实打实地有几分哀怜他。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她犹豫着,几乎要说出“不然我们一起走”。

  可手心里微烫的温度猛然叫醒了她。

  贺兰粼沉沉闭着眼睛,轻薄的上眼皮被烛火熏得,几乎半透明。他的额头、耳朵、双手皆是烫的,气息也一时重过一时。

  “贺兰?”

  他烧热了。

  申姜恍然,原来刚才他说在雨中等了她两个时辰,并不是假话。

  贺兰粼低低道,“没什么事,感觉有点冷罢了。”

  申姜将他搀到自己的榻上,用一块巾帕敷着他的额头。

  他确实是烧热了,不过这大雨如注的,她去哪儿给他煎一副药?

  若是去求路不病帮忙,路不病必然会发现他们二人的关系,一切就都露馅了。

  申姜脑袋蒙蒙直响。

  贺兰粼仰在榻上,无知无觉地躺着,双唇微微翕动。

  申姜有些急,他可万万不能有事,他有事了她怎么逃出去?

  不过风寒而已,他们云鹰卫身强力壮,应该不至于怎么样吧?

  转念一想,身强力壮的是路不病等人,却不是修长清削的贺兰粼……

  风雨将门窗吹开了一条缝儿,仿佛在告诉她,外面的雨有多冷。

  贺兰粼看出她的紧迫,微微笑道,“你急什么,我就是有点晕,躺会儿便好。”

  申姜质疑道,“真的么?”

  他点了下头。

  申姜将门窗关紧,守在他榻边。

  “要不你去求路大人给你点药?”

  若是她去求,身份实在不方便。

  贺兰粼撑着眼皮,神情有些困顿,“此刻已是深夜了,明日再去罢。”

  申姜关切地抚摸他的额头。

  事实上,她又不是真喜欢贺兰粼,她只需让他知道她十分关心他就行了,没必要冒雨去做些出格的事。

  既然他要自己挺着,那便让他挺着吧。

  申姜如此想着,神色上表现得很悲惋,伏在他肩头不肯起来。

  “看你烧热,我这心也如刀劈火烧似的,宁愿替你承受。”

  她抬起晶莹的一双眸,眼波流露,外人看来,像极了真切的爱怜。

  贺兰粼顿时凝噎了一瞬。

  他启齿微笑,“说什么傻话呢,你若是担心,就在身边陪我吧,权当给我解热了。”

  申姜顺水推舟地答应。

  贺兰粼沉沉地闭上眼睛。

  今日是他第一次过生辰,若是他脑袋不是这么晕,说什么也要把申姜抱在怀里,好好吻吻她。

  可惜了。

  半晌,他终究是抵不过睡意,意识渐渐消散。

  唯有那想把申姜占为己有的强烈执念,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仿佛梦里也叫他把她锁住。

  气氛甚是平静、旖旎。

  申姜脑仁乱跳,犹豫再三,开口引导道,“……贺兰,若是我想和你一起走,你愿不愿意啊?”

  没有回应。

  申姜皱皱眉,又轻唤了一声,见他真是烧糊涂了,长长叹口气。

  到底还是功亏一篑了。

  以后再找机会吧。

  ……

  翌日,雨后清朗的光照在屋里,申姜睁开眼睛,发现躺在榻上、盖着厚厚被子的人却是自己。

  身边空空如也,不知贺兰粼什么走了,想必是为了避嫌。

  想起昨晚的经历,申姜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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