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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好。”

  蜜儿牵着小丫头走在前头,明煜跟着后头。蜜儿腰间挂着的那铜铃叮叮咚咚与他引着路,这回便也不怕走失了。

  鼻息里飘入来海洋气息,方知道蜜儿带他到了海市。听得蜜儿声响问起来,“老板,这大海虾怎么卖。”

  老板声音粗犷:“四十铜钱一斤。”

  “可不便宜!比牛肉还贵一倍呢。”蜜儿忿忿走开了。方买个丫头出了大血,再买起食材来,便觉着手短。大海虾买不起,只得向着一旁的花甲去。海市里最便宜的便数这些小贝壳儿类的了。左右只是加一道儿新菜,等得宽裕些了,再来买鱼虾便成。

  装了整整一篓子的花甲,让女娃儿来提着。

  蜜儿方问起她来,“你叫什么?”

  “林阿彩。”女娃儿巴望着蜜儿,“姐姐生得真好看。”

  这小丫儿嘴甜,随她。蜜儿抬手与她揉散了额角一团黑灰,笑道,“回家里洗干净了,你也好看。”

  两丫头在一块儿,话便多了起来。街上还没什么行人,明煜自随着她二人身后走着,一时听蜜儿与阿彩说着东街上夜里的热闹,一时又听小丫头咂舌称叹。他暗自跟着身后,由得蜜儿的铃声引着,自也觉着几分悠闲有趣…

  早晨出门的时候,蜜儿便在小店门前上了牌子,“今日休市。”她出门赶早儿,回来的时候,也不过辰时多一点儿。

  隔壁牛家饭馆儿门前,却是生意一片欣然火热。蜜儿却闻见得几丝儿酸汤味道,原是昨个儿还不开门做早市生意的牛家夫妇,今儿竟是学者她来卖粉条儿了。

  蜜儿并不放在心上,正寻了钥匙,要开门进屋。

  一旁老熟客自招呼起来,“小老板娘怎今儿不开门?害得我们来这儿吃了?”

  “就是就是。这味道可不比得您那儿的。”

  “这酸汤粉儿丰乐楼也学过,都不像样儿。”

  “明儿可开门吗?还想那葱肉米饼吃。”

  蜜儿笑着,“店里我一人忙不过来,今儿买了个小堂儿回来。明日您们请早。”

  蜜儿说着,自领着小丫头与二叔入了屋子。

  牛掌柜的暗自一旁听得食客们的话,气得跺了跺脚,“呸,还明儿请早。我就不信了!”

  直至次日清早蜜儿小店儿一开门,牛家酸粉儿顿时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牛掌柜的不信命,让屋里的仆子买来两碗与牛夫人一道儿尝尝。

  嗦一口下肚,眼泪不争气地从嘴里流了出来…

  牛夫人亦是连连点头,二人执手相看泪眼:

  “还真特么的好吃…”

  **

  阿彩生性勤快,好调*教。蜜儿先教着她做些粗苯的活计,磨山芋儿,煮粉条儿,不稍得蜜儿多几句话,阿彩一学便会。等来快到晚市的时候,后两日的粉条儿都已经做好了。

  蜜儿自又让她帮着招呼客人点菜。

  阿彩头日来京都城,上岗点菜,话还说不大利落。方蜜儿在后头教她的菜样儿,到了食客们面前便都变了样儿。

  红果儿炖牛肉说成了红锅牛肉,也行吧,差不离,还好记。

  麻椒花甲说成麻鸡花甲,那可不成,到时候上菜,没得鸡。客人可不得寻麻烦么?蜜儿忙去纠正一番,“是麻椒花甲!”

  阿彩长吁了一口气,悄声凑着蜜儿耳朵旁:“姐姐,俺的嘴也忒笨了…”

  蜜儿笑:“你刚来,过几日便该利索了。”

  来人见是老板娘亲自来了,“哦,那就来一份儿麻椒花甲。”说罢,又笑着招呼,“小老板娘这生意做大了,可是厉害了。”

  蜜儿自有些印象,这老爷一身缎面棉袍子上头还有罗汉松枝的暗纹,富贵气儿足着,一旁那跟着来的小厮,早也落了座。便是上回在甜水巷口上,那紫米圆子的头位食客。

  “老爷赏面儿,俺家这里小门小面儿的都能寻来。”

  那老爷笑道,“你这小门小面,可是将西街上的热闹劲儿都抢了这儿来。我与家仆平日无所事事,四处寻着这些新鲜口味儿吃。可不是听着名声便来了。”

  “怎这小店儿还没名字?”

  “叫如蜜坊,牌匾还在做呢!”

  老爷笑,“好名字。今儿好吃的菜样儿,可一样别让我落下。全上来了。”

  “行嘞!”

  生意一直忙着快到亥时,最后三三两两几个客人,都吃好离场了。蜜儿方让阿彩收拾起来,打算打烊了。

  明煜在后堂里听得前店没什么动静,方行得出来帮衬手脚。他眼睛不方便,自也做不得多余的,只从阿彩手里接过些叠好的碗筷儿回厨房,到底是可以的。

  春日夜里依旧寒凉,过了外头那阵儿热闹劲儿,便有些发了冷。

  蜜儿还在账台前盘算着今日收成,她却是有个小账本的,记着收支利润,将来也好与孙姐姐他们分红结账。

  四人小官轿子停在小店前,红色官袍从门外进来,手端着那乌沙帽,行来小店坐下,便将那帽子放在了刚收拾干净的桌板子上。

  “听闻得这儿的红果儿牛腩好吃,老板娘,可还有么?”

  蜜儿听得那声音几分熟悉,方抬眸起来。便见得许祯琪一身官袍已然在店里坐了下来。

  许祯琪抬眸之间,面上同是怔了一怔。他是寻着味道儿来的,不想,这小店的老板娘是蜜儿…

  蜜儿不大想理会,还是阿彩去接的话,“牛腩还有,大官爷要吃吗?小奴与您盛一碗来。”不过一夜跟着蜜儿屁股后头学招待客人,阿彩的口才,已经有了大大的进步。

  蜜儿深感欣慰,可伺候的是许祯琪,便也没什么好心情。

  许祯琪自也知道丫头的性子,垂眸下去无声自哂。方又与阿彩道,“可还有什么酸味儿的,都上来尝尝。若合口味,我明日再带食盒子来。”

  皇后有孕,正是害喜的时候,宫中食材都吃腻味儿了,他一向来照看着皇后的身子,便就寻着些新鲜又能滋补的药膳,方敢送去坤仪宫里。

  “没有了。”未等阿彩答话,蜜儿自接了话。说罢,又将阿彩支开了去,“你去与官爷端菜来,这儿我来招呼吧。”

  阿彩应了声好,撩开小帘儿,寻去了后堂里。却见得那明二叔也在。见她出来,二叔轻声道了声“快去”。他自己却杵着门边儿一动也不动。

  阿彩心思不够用,便也懒得想。寻着去厨房干活儿去了。

  明煜认得出来是许太医的声音,可听起来,蜜儿与许太医似是有些过往…许祯琪是御用的太医,为人忠厚,与他也略有几分交情…只是此下他的状况,不能轻举妄动,便只好在门边按兵不动,先作打探。

  蜜儿端着杯冷茶,重重撂在了桌上。“快要打烊了,客官快些吃完,便请走吧。”

  许祯琪听得这话里赶人的意思,冷冰冰的。可却也是他对甜水巷母女照顾不周,这口气,他也受得不冤。只得陪着副笑脸,劝道。“家中近日开了私塾,族人的孩子都在。你阿娘那时候也想你多读些书,你若喜欢便回来许府上课,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开课的时候。”

  “初一十五生意好,没得空闲的。”蜜儿回得几分决绝。

  许祯琪无奈摇了摇头,等阿彩捧着那锅牛肉上来,方只用心试菜去了。

  蜜儿等他吃完,便起身送了客。见许祯琪的轿子走远了,方让阿彩关门打烊。

  她寻去后堂,却见二叔在门边等着她。

  二叔问起她来,“你是许太医的女儿?”

  “……”她头回不想答他的话,绕开了人,自己往院子里去。

  阿娘被赶出来的时候,她年岁还小,自也分辨不清楚大人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不贞、不洁,这些字眼扣在一个韶华正放女人头上,还是颇能让她记得住的。或是许祯琪他也不信阿娘了,方才让她们母女住来甜水巷子里。

  这些年他也不来,她这个女儿便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与他有关系的走了,他却最后一面也不见,如今他让她回家,可她早已没有家了。

  蜜儿如此想着一夜,仿佛方才那一碗茶端过去,是替阿娘端给许祯琪的绝情茶。她自也不想去什么许家私塾,与他们再有什么关系了。

  可凑巧的是,隔日她那账本子被二叔翻了去。

  二叔眼睛虽看不见,这阵子手上的功夫却是更深了些,摸着那些墨水字迹,便问起她来,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盘问得来便知,她那记账本上,字儿都不写全,花椒二字,是画了一朵儿花,又画了只蕉…

  蜜儿着实是发着懒。以往阿娘也教她读书认字儿,可毕竟家里活儿累人,读书写字的时候少,街上那些牌匾认得的不少,真要写起来,便全都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一点儿也不熟…

  二叔话里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许家的私塾,你还是去一去。”

  “年岁浅的时候,得多读些书。将来受用…”

  她不想去,只得糊弄来了两条秋刀鱼,煎熟了讨好着让二叔,顾左右而言他,“二叔,若是院子里有个炭槽,我与你日日烤鱼吃!”

  有得她一句话,明煜让阿彩出门买了些泥砖来。他虽眼看不见,却知丫头想要的炭槽什么模样。

  似个小炉子,底下是泥砖坑,耐得住高热,能烧一池子的炭火。两面炉柄上齐整,能架得住些木枝条儿,烤鸡烤鱼不在话下。

  阿彩做活儿老实,不莫一日的功夫,便随着二叔将那炭槽儿搭好了。想了想,又在后头用剩下的泥砖码起了个小烤房。

  蜜儿来问,“那是什么?”

  “贴饼儿,叫花鸡。”阿彩笑嘻嘻的。什么都挡不住山林里闯出来的娃儿爱吃的心思。

  阿彩儿时家中也有个这般的小烤房,半个人那么高的,生起火来,里头贼热。贴几个面饼在墙壁上,不一会儿,就能焦脆可口。阿爹打回来的麻鸡,腌好了酱油和白酒,泥巴裹着往里一扔,半个时辰再拿出来。撬开泥巴硬壳,那鸡肉香气,能将全村的人都招来…

  阿彩与蜜儿手舞足蹈比划了阵子,蜜儿听得全信了。等来晚市的时候,杀了两只鸡,肚子里塞两枝香茅叶子,腌着酱油和清酒,裹着泥巴,往里一扔。

  拿出来招待食客,一上桌。隔壁桌上的食客,眼睛便像长在鼻子上似的,寻了过来。

  一个个急着问,“老板娘,那鸡可还有?”

  蜜儿笑,“今儿就杀了两只鸡,烤房里还有一只。”

  抢到的食客欣欣然,其余的闷闷不爽,只道,“老板娘,明日还来你店里,多烤几只鸡来吃!”

  蜜儿笑着应声,却生了另外的小心思。那炭火槽儿也弄好了,烤羊肉烤鸡爪烤秋刀鱼烤大虾烤扇贝烤蟹腿儿,就怕食客们选不过来。

  烤串儿配酒,最是赚钱!

  **

  三月初一,艳阳高照。

  一顶雕花儿的珠帘马车,从北城高门大宅之间行上来了东街,要往西北角上的林阁老府上去。前头护送的人,骑白马,戴高冠,紫色蟒袍,便就是如此威武的打扮,却也压不住面上的清隽之气。

  多有小民认得出来,“那不是明府新上任的大都督么?”

  “早前还是同知大人,父兄过身,便上了位。”

  “那可不该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儿了?”

  马车里,巧璧正与慈音递了块儿新帕子。慈音自上次入病,至今久咳未愈。今日出门,依旧微微发热。嬷嬷自也心疼小姐,袖口里寻得一瓶琵琶丹来,与小姐送了过去。

  慈音含下那琵琶丹在嘴里,方觉着缓了缓。目光松松散散投向窗外,是东街一派新春景象,然她心如枯木,到底一点儿新绿也看不入眼。

  嬷嬷自劝着,“小姐放宽了些心。主母这回许你过继去了林阁老府上,该是为您和二爷的事儿铺路的。您且忍过了这几月,再回来明家,该就是府中的夫人了。”

  “这等丑事儿,嬷嬷盼来做什么?”慈音话中懒懒。

  巧璧忙拉了一袖子嬷嬷,一个眼色过去,便让嬷嬷收了话。

  初一那日,小姐和二爷吵架,她全听见了,便也知道小姐为何几个月来都不大待见外面马上那位…二爷日日里来,送药送吃食送好玩儿的,小姐连侧眼都没多给一个。嬷嬷自以为小姐是病着,没有精神。巧璧贴心,便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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