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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霍蘩祁无奈而茫然,“我知道,娘要是在身边,也肯定要圆圆自己拿主意,肯定会问,圆圆是不是心甘情愿跟着他。”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到现在才觉得娘是对的,女儿对这些事,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他人生得俊美,虽然冷漠,但不失风度,偶尔有一丝人气,会有平凡人有的喜怒,也会碰上尴尬的事,会有想要躲开的拘谨。她偶尔地,会心跳加疾。但多数时候,又觉得他是高高在上、不可染指的。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有一点点心动。

  这就是她想了半个月也没想明白的事。

  “霍小姑。”

  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霍蘩祁吓得手心一顿,火钵里的黄纸烧完了,火舌舔着将其吞没,风乍起,一波烟灰扬起来迷了眼睛,霍蘩祁紧张地收好东西,起身转过来。

  一见是顾翊均,她便微愣了一下,怕自己方才的傻话让顾翊均听去了,又羞又窘。那种话,怎么能让男人听见?

  顾翊均手里携着一柄纸伞,他是孤身而来,缓缓走近,朝霍蘩祁的父母行了礼,“从寺里回来,偶然路过。霍小姑,要下雨了,你怎的也不带伞?”

  又要下雨了么?

  这山里晴雨不定,此时确然天已水色蒙蒙的,翠微山色凝碧如洗。

  霍蘩祁“嗯”一声,望着自己的脚尖,低低道:“我回去了。”

  不过走了几步,豆大如珠的雨便蜂拥而下,一时间雨脚如麻,霍蘩祁要快跑之时,头顶多了一片阴翳,她愣愣地抬起头,只见顾翊均右手执伞,十六角的伞上泠泠而动,雨润如珠。

  顾翊均如星的眼噙着一缕温柔,“我送你下山。”

  霍蘩祁虽然不自在,但雨大了,她也不好推拒,跑回家衣裳肯定湿透了,说不准得病,便只能接受顾翊均的好意。“顾公子,我来替你撑?”

  伞是人家的,她不好意思让人家撑一路。

  顾翊均微微侧过眼眸,然后,牵起一缕微笑,“好。”

  霍蘩祁便将伞接过来,但她个头太矮,只能稍稍踮着脚尖走,将伞倾向顾翊均那边,自己湿了一条手臂,顾翊均见状,体贴地将伞推回来一截,“阿祁是女郎,着凉便不好了。”

  他说话的声音温朗如古玉,不疾不徐,但自有一种缠绵的风韵般,犹如余音绕梁。

  霍蘩祁不由自主地,便照他话做了。

  走了一小截路,顾翊均淡淡道:“阿祁,我三日后便要离开芙蓉镇了。”

  霍蘩祁惊讶,“顾公子,你要回家了?”

  “对。”顾翊均哭笑不得,侧过那张白皙如瓷的俊脸,“阿祁。本来觉得,你是我在芙蓉镇认识的一个朋友,所以我想,带你一起走。”

  那双温柔熠熠的桃花眼,纯粹而柔和,似不经雕琢打磨的璞玉,润而剔透,明而澄澈,看得人心弦震动。

  霍蘩祁瞬间咬住了舌头,吃痛地皱了皱眉,“啊?”

  顾翊均微笑,侧过身来,两人便停在了雨里,他的手握住伞柄,帮着霍蘩祁一起撑着,肌肤之隔不过毫厘,霍蘩祁被她看得不自如,快要撒手了,顾翊均何等七窍心肝,早瞧出她的不自在,便道:“顾家在秀宛有不少丝绸生意,你要是愿意来,我能帮你。”

  秀宛顾家的生意,多少人挤破头颅想攀上,竟犹如天降巨饼,砰一声砸落在霍蘩祁跟前,她傻了一下,然后便又小心翼翼地确认,“是、是我理解那个意思么?”

  “对。三日之后,午时之前,我在东门外等你。你愿意来,我们便一起走。”

  霍蘩祁再反问,“你愿意帮我——做生意?”

  “你不是需要一大笔钱么?”顾翊均微笑道,“上次这间旧宅有人花了一千两买走了,他不是讹你么?”

  霍蘩祁震惊了,什么?一千两?

  步微行从顾翊均这儿,是花了一千两买的旧宅?

  那么也就是说,她欠步微行的,是一千一百两,不是六百两。

  顾翊均道:“你也知道,那间旧宅我没赚阿祁你的钱,但是,我毕竟是个商人,对方开出高价,又是银陵城鼎鼎大名的权贵,我可没那个胆子敢不卖。”

  是、是连顾翊均都惹不起的权贵么?

  顾翊均道:“阿祁,你有三日时间可以考虑。跟我去秀宛,不管一千两还是两千两,只需须臾两年,你便能还上,也能在秀宛有自己的新家。”

  秀宛是大齐商家必争的重地,一寸土犹如一寸金,霍蘩祁被顾翊均这么一说,有些晕晕乎乎了,她这几日正想着做丝绸的生意,眼下顾翊均竟然给了这么大一个机会。

  可明明是个天赐的时机和运道,霍蘩祁却再一次心乱如麻。

  顾翊均脸色柔和地拍拍她的肩膀,温眷地笑,“你也不用现在回应我,下着雨,你衣裳都湿了,不如我先送你下山?”

  “嗯。”

  霍蘩祁知晓,这雨伞有些窄,但两人在伞下,仿佛还是挨得太近了些,她总觉得有些怪异,不动声色地稍稍后退了一些,顾翊均拿回了伞,替她撑着往前走。

  不过片刻,他的肩膀便湿透了。

  霍蘩祁正想将伞推拒回去,淅淅沥沥的夏雨之中,脚下清晰地露出了一柄掉落地上湿透了的纸伞。

  顾翊均脸上的笑意浓了点,“阿祁,有人扔了伞在此,这下不用两人打一柄伞了。”

  霍蘩祁奇怪何人下雨时将伞扔在地上,但也确实如顾翊均所说,不用在共用一柄伞了,她稍稍松了口气。

  到了家中,霍蘩祁心不在焉地少了热水沐浴,换了素净的墨色襦裙,听到大门被敲响。

  她取了那柄伞去开门,原来是言诤。

  言诤不像往日那般笑眯眯的,脸色不大好看,见她手中的伞,目光复杂,然后还是举起了两封信。

  “霍小姑,这是我们公子让我交给你的。”

  霍蘩祁接过信,淡绿的松涛笺,滚金的镶边,精致不凡。

  她奇怪里边是什么,言诤深吸了一口气,道:“公子将于三日后动身,第一封信是他给你的,也许能解你的困惑。”

  “至于第二封信——公子查出了,那日,有人在药铺买了寒性极强的野蔷薇花入你家。”

  霍蘩祁险些手抖,震惊地望着言诤,“什么意思?”

  言诤道:“意思是,你母亲白氏是他杀。凶手的样貌五官、装束打扮、曾留宿谁家,大致写在了里边,公子说,这件事他会帮你彻查。”

第25章 取舍

  霍蘩祁捏着松涛笺, 指尖摩挲过信笺上的金粉,咬唇道:“这算是条件么?”

  言诤的脸色不大好看,“霍小姑, 我们公子平素连与女人多说一句话都嫌多余, 他没必要威胁一个小姑。何况,他连阴氏和王吉的私情都拿住了, 你该知道他原本便对命案不假于人。”

  “我……对不起。”

  霍蘩祁心里乱得很,今早碰上顾翊均, 下山时顾翊均说, 倘若到了秀宛, 那边还会有专门的心灵手巧的熟练绣娘教她织布裁衣,对方将一切描绘得很完美,给她许了一个自食其力的美梦。

  照理说, 这样的条件她早就心动了,但就是莫名不想跟着顾翊均走。

  言诤耸眉,淡淡道:“三日后,公子在西门外等你, 黄昏以前,他不会走。”

  “他、还说了什么?”

  言诤摇头,“没什么了, 霍小姑既知他身份不凡,那么也就应该明白一点,强迫女人这种事,他不屑做的, 你若是不来,他就真的走了。”

  “我懂了。”

  霍蘩祁心乱如麻,为什么这两个人都拣着一天离开呢?

  送走了言诤,她握着两封信折回来,总觉得言诤今日有些怪异。

  霍蘩祁拎着那柄伞放到折角,一串冷雨沿着伞骨落下来,蜿蜒没入兰草丛中,霍蘩祁拆开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凶徒的五官,北方人的长相和装束,粗鲁野蛮。虽说这人闯入她家,也不一定是凶手,但如果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要害她母亲?有何过节?难道是受人指使?如果是,受谁人指使?还有,到底谁知道野蔷薇花与雪芝混合会对母亲不利?

  霍蘩祁想了数个时辰都想不透,到了傍晚晚膳时,才想起近来锅里已经没有米了,她只得用最后剩的一点面混了肚子,便拿着另一封未拆的信笺独自入房。

  映着淡黄的晕染而开的烛火,霍蘩祁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另一封松涛笺。

  信笺在她微微忐忑和乱糟糟的心跳声中打开,是否烛火离得近了,怎么脸竟然有了烫意?

  这封信上的字迹与那封不通,但霍蘩祁肯定,这凌厉俊逸、宛如银钩抖折般的笔迹是他的。这样的贵人,写字都这么好看。

  但这信上没有署名,只有两行诗。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霍蘩祁字识得不多,但这首诗她知晓,她的名字就是从这儿来的,小时候母亲白氏常将她抱在膝头念诗,念的最多的就是这首。

  《七月》,为什么他知道?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霍蘩祁头疼,抓了会儿头发,然后躲入了书房,翻了许久才翻到《诗经》这篇。

  她一丝不苟地对照,男人的字迹比书上复拓的还要漂亮,犹如行云流水,气势纵横,除了这一点,他写的与原诗分毫不差。

  不,还是差的,这段差了最后一句。

  “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霍蘩祁不解,“难道是写漏了?”

  不应该,那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要严谨得多。

  “对,要找找,这段诗说的什么意思。”

  霍蘩祁翻开后头的一页,果然便是《七月》的前人注解。

  明媚的春天暖光融融,勤劳美丽的少女背着竹筐走在小路上,伸手采摘嫩绿的桑叶。春来日子渐渐长了,人来人往的都来采蘩。但少女心中很伤悲,怕公子强迫带她回家。

  这首诗描绘的下层女子劳动的场景惟妙惟肖,霍蘩祁大致有了意会。

  没写的这一句是,女子怕被公子看上强迫带离家乡。

  霍蘩祁翻到这页注释。

  那时候的“公子”,是明明确确指的“国君之子”。

  霍蘩祁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吓得扔了书,手背险些碰落了桌上昏黄的烛火。

  犹如春雷一声,訇然在脑中炸裂一般。她哆嗦了一下,咬咬嘴唇翻回诗页,“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她喃喃一念,方才便觉得有何处不妥,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当年太子册立之时,皇帝陛下曾同天地昭告,这是大齐未来的皇。

  他的名讳,在平头百姓之间,既众所周知,却又无人敢念及。

  霍蘩祁惊讶地看着这段诗,是她想多了么,是她解读过度了么?可是如果按照这种解读,完全说得通,他不写那一句,是因为诗中女子不愿意与公子同归,但他现在的目的是要她跟他走。

  而且若说他是步微行,她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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