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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林木在心中笑得几乎直打跌,此等情况在京畿时有发生,怪只怪杨郎君这香馍馍委实招人怜爱,谁看了都想啃上一口。而作为香馍馍的杨郎君脾性不好,不耐烦应付小娘子们,最不喜欢的便是给人留面子了——

  年少轻狂,有个位高权重的阿爹,总要任性一点。

  苏令蛮在不远处将这一段尽收眼底,对杨廷的冷隽有了更深一层的印象,此时那美如冠玉的一张脸真正与那日东望酒楼的冰冷肃杀重合到了一块。

  清微。

  她从齿间磨了磨,方觉这般唤来显得太过亲昵,正漫无目的乱七八糟地不知想着什么,肩膀便挨了重重一记,罗婉儿兴奋地朝对面指了指:

  “阿蛮,你看那位小郎君如何?”

  苏令蛮顺着她手指定睛一看,却见戏台子最东边,一身着青衣的小郎君正对着苏覃弯起了眼睛,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看起来斯文又乖巧。

  “你看中那人?”苏令蛮伸手拈了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他与苏覃可是一挂的,一点不乖。”

  定州一霸,李鹭。自小便被阿翁养着,生生给养出了个天老大他老二的脾气,一言不合就炸,实在不是罗婉儿驾驭得来的。

  “他就是李鹭?”

  罗婉儿吓了一跳,她亦曾听人提过这名字,想象中从来把他都是虎背熊腰嚣张跋扈的壮汉,没想到本人这般清秀,让她看得着实心动。她脸红了红,扯住苏令蛮袖子扭了起来:

  “我就欢喜他这样的。阿蛮,你可得帮我。”

  苏令蛮无奈,放下吃了一半的糕点,将巧心递来的巾帕拭了拭手,才拍拍面前一个劲凑来的光脑门道:

  “婉儿啊,你这眼疾太甚,不如先去寻名医看一看?”

  “没义气。”罗婉儿瞪她。

  苏令蛮扑在桌上吃吃发笑,见罗婉儿要恼,才止住笑摆手道:“成,成,婉儿既看中了那混世魔王,阿蛮少不得替你出出主意。”

  两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间,已定下策略,打算一会宴饮结束便去堵人。

  李鹭正与苏覃聊得兴起,突觉耳根发痒,忍不住捏了捏,“苏兄,一会散了我们去玩斗蝈蝈如何?我正寻摸着一只大将军,猛着呢。”

  “大将军?”苏覃合起折扇敲了敲,“李鹭啊,可长点心吧。你阿爹刚把你打了一顿,可千万让屁股好全了再说。”

  李鹭悻悻地扁了扁嘴,“呸!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苏覃笑而不语,端起醴酒便屏风的另一处示意了番,方一饮而尽。苏令蛮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知道两人刚刚那一番嘀咕,必是又落入了他眼底了。

  “婉儿啊,强扭的瓜不甜,一会那李鹭若是不从,你可千万悠着点,他那小身板可经不起你整。”苏令蛮拍拍罗婉儿,语重心长。

  宴饮将近一半,已无多少人认真品茗,便台上的管弦丝鸣,都好似有气无力起来,水袖轻扬之处,苏令蛮已有昏昏欲睡之感。

  “阿蛮,阿蛮!”罗婉儿唤了她一声,见苏令蛮充耳不闻,眼皮快耷拉成一条缝,忍不住与身旁的付娘子同时笑了起来。

  “这咿咿呀呀一出一出的,忒饶舌了,与那佛陀念经似的,着实催梦。”苏令蛮使劲揉了揉额头,无奈道。

  罗婉儿打着拍子,不以为然道:“这出戏,可是根据萧明先生的话本子改来的,有趣着呢。”

  “最有趣的,不是在那么?”吴碧婷努了努嘴,朝罗太守那一桌笑道。

  一众大小郎君里,那袅袅婷婷的女郎站了有小半个时辰,除开一开始还挪了几步子,后面便不曾动弹过,也亏她能顶着旁人目光还站得下去。

  一桌子人纷纷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我倒觉得——,”苏令蛮顿了顿,目光落到不远处,有感而发:“你我皆不如她。”

  起码,她做不到。

  能丢弃个人颜面,如独孤瑶一般执拗地追求,热烈地表达,即便周遭目光恻异,嘲笑加身,可独孤瑶都不曾动摇过。

  苏令蛮目光落到前面圆桌旁孤零零立着的一枪杆,忽而又觉得她可怜——

  正思绪纷乱间,肩膀被罗婉儿拍了拍,她朝门口指了指:“阿蛮,我露饮喝多了,去出个恭。”

  ——这光景?

  苏令蛮起身跟了出去,红梅染色大幅罗裙摆在走动间绽开了一朵花,摇曳生姿。“婉儿,且等等我。”

  巧心无奈地小步追出,一个转角,已经丢失了二人身影。

  

第37章 风满楼(四)

  苏令蛮誓要把自个儿当罗婉儿的裤腰带使, 自然不肯轻易离开罗婉儿半步, 两条腿捣腾得飞快,不一会便在转角处追上了她。

  罗婉儿无奈地睨她:“阿蛮,我这是出恭, 你跟来作甚?”心里却是对苏令蛮这般跟前跟后的做派极为受用,一张胖脸笑得几乎绽开了花。

  “多饮了几杯,顺道一块去了。”苏令蛮哪还看不出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努了努下巴道:“地方到了。”

  一排四连的独立厢房,掩映在绿树之中, 僻静幽雅。

  富贵人家的出恭与那些个泥腿子可不同, 讲究些的要先焚香洗手, 再奉上嵌金丝镶玛瑙的恭桶,事后再以香胰子净一遍, 以免让那些腌臜混臭给污了高洁的身——尤其那娇娇小娘子,更不得去那臭不可闻的茅房。

  罗府虽没如此奢侈,但恭房亦是布置妥帖, 大差不离。

  苏令蛮在这清新雅致的房里干不那么清新雅致的事,她今日裙摆过长, 动作起来便不那么敏捷。只听屏风隔出的另一处, 一阵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过去, 罗婉儿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阿蛮, 你悠着些,我去外间等你。”

  “好。”

  可待苏令蛮理好出门之际,外间已然不见了罗婉儿踪影, 她心下奇怪,问道:“绿萝,婉儿呢?”

  绿萝无辜地眨巴眼睛,提醒她:“苏二娘子,我与你一道在的内间。”

  她记得自己分明是来监视人的暗卫,为甚总觉得最近跑偏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苏令蛮使她使得顺手,这下被她眨巴得也有点回过味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在周围巡了一遍没见着那胖乎乎的一团,只得悻悻而归。

  缘客厅内,只剩下三三两两几个上了年纪不大爱动弹的在那看戏折子,咿咿呀呀的唱腔直听得人一阵急躁。刚刚还满处的小娘子大娘子小郎君大郎君们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花厅一下子空荡荡的。

  苏令蛮进去饶了一圈,顺手拉了个面熟的丫鬟相问:

  “你家三娘子呢?其余人都去了何处?”她这问得突兀,索性那小丫鬟记得她,福了福身道:

  “三娘子的去处奴婢实在不知,不过刚刚宴饮结束,老爷夫人兴致高,便领了众位贵客去临溪阁赏玩,苏二娘子无事不妨去临溪阁看一看。”

  ——临溪阁?

  苏令蛮若有所思,白云庄她是来熟了的,每年宴饮都会来跑上几回,可这临溪阁却还是头一回听说。

  “临溪阁便位于听雪林东侧的善溪旁,苏二娘子一去便知。”

  这时巧心迎了上来,脸带菜色,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神泄露出一丝哀怨:“二娘子,你又将奴婢撇下了,叫奴婢好等。”

  说完还忍不住瞪了绿萝一眼,绿萝无辜地眨了眨眼。

  苏令蛮不知自家丫鬟的这一番迁怒,只安抚般地拍拍她脑袋上的揪:“好啦,我的好巧心,谁让你这腿天生短了些?”

  “奴婢不短。”巧心不忿地抬头,二娘子偏心,她明明生得与绿萝一样高。

  苏令蛮笑嘻嘻地转了话题:“巧心你在这,可见着婉儿回来?”

  巧心点头又摇头:“好似没见着。”

  “没见着就没见着,见着了就见着了,什么叫好似?”苏令蛮点她额心,巧心乖巧地垂头应道:“奴婢在门口是见着一个衣物身形像的,可没等奴婢看明白,那人又直接走了。”

  苏令蛮听得云里雾里,心下打了个突生出一些不安,眼见缘客厅人越来越少,一个面熟的都不见了,只得指着刚刚那答话的小丫鬟让她带路。

  孰料小丫鬟慌里慌张地应:“二娘子,并非奴婢不愿,只奴婢是这厅里的侍酒丫鬟,实在不好擅离职守。”

  “那这引路的婆子呢?”苏令蛮不信罗夫人竟会漏了这一手。

  “本也有,但今日人手不够,夫人见没甚人留下,便都派去了临溪阁伺候。”

  苏令蛮环顾一周,果见厅内空荡荡没几个人烟,门外守厅的小厮仆役也都不见踪影,便默认了小丫鬟的话,决意自行去寻那临溪阁。

  听雪林便在缘客厅不远处,绕过九曲回廊,便是一处绿地,苏令蛮踏上鹅软石铺就的一条小径:“巧心,你回来时,那人便都走了么?”

  “还未,不过来了一个粗壮的黑衣汉子,与那罗太守略略耳语了几句,太守便与太守夫人将众宾客移了地方。”

  “黑衣汉子?”苏令蛮奇道,罗太守这人生得斯文,与他几个儿郎一般,手下也俱是斯文书生类,怎来了个黑衣汉子?不过既为一方太守,有些别样的人才也不奇怪,她不过略起了个念头便又放下了。

  “巧心,快跟上。”

  巧心诺了声,小步碎跑颠颠地又跟了上去。

  苏令蛮有习武的弟子,平素又经常锻跑,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巧心便被她落下了不少。她有意放慢步子,听雪林已然在望。

  桃粉梨白,间杂红梅点缀,远远观之,便是一副诗意盛景,苏令蛮忽然觉得,这罗太守挂的羊头——卖相也委实不差。

  行走林间,能看到人影幢幢,或坐或倚,三三两两间,还有互生了情愫的小郎君小娘子隔路相望,还未凑近,便已觉出春意缱绻,或有执壶啜饮的酒客,或有吹风赏景的诗者。

  气氛自在又惬意,自由而散漫。

  苏令蛮紧揪了的心渐渐放下了一半,可饶是如此,没见着罗婉儿,还是无法完全放下,步履急急,裙摆翻飞。

  巧心抬头偷觑了一眼,只见桃粉烂漫间,一袭白底红梅氤氲入林,与这绿意红花融为一体,说不出的好看。

  “当心!”正当她失神间,腰间被一股力道一拉一拽,巧心才惊觉自己竟看着二娘子出了神,面上一热,自觉羞愧地与绿萝道了歉。

  绿萝好笑地松手,人一放,已经跟着苏令蛮走出老远。

  苏令蛮浑然不知,只一个劲儿地择路往东走,越近东边,越是僻静,渐渐地竟只有鸟鸣相绕,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清风过树林,带起一片沙沙声,苏令蛮抬头看了看天,发觉头顶的太阳竟有趋弱之势,刮起阴风,像是要下雨了。她眯了眯眼,踮脚左右看看,在左前方极远处好似看到一翘起的屋檐,重漆之色。

  “绿萝,去那躲雨。”

  绿萝眼神微动,默默地跟了上去。

  越近,便能看到那是一处临溪的四角亭,四根敞立的圆柱与翘角飞檐组成了最寻常的亭子,苏令蛮却骤然停住了步子。

  巧心问了句“怎——”便被苏令蛮捂住嘴巴嘘了一声,指了指前方,发出气音:“有人。”

  哪里是有人?

  “……分明是一对野鸳鸯。”苏令蛮嘟囔着朝天看了看,风起处,薄薄的一层明衣完全挡不住,她忍不住缩了缩肩。

  不远处,一袭浅紫衣裙的小娘子微微仰着头,急切地不知说些什么,苏令蛮看不清脸,却能觉出其身段窈窕,气质不俗。至于旁边的小郎君,因掩在四角亭的廊柱后,只能看见一截雪白的衣角。

  “真是大好春光莫等闲啊。”

  苏令蛮抖了抖腿,又望了望天。人家好风好景好情人,偏她还得回避着躲降起来以免打扰了人家,便跟萧明先生话本子里的女二号似的凄凉。

  正当她思来想去,前面那对野鸳鸯好像起了龃龉,那紫衣小娘子蓦地转过头激动地不知说些什么,露出的一张脸却让苏令蛮立时认了出来。

  “独孤大娘子!”

  巧心支支吾吾地指着,一脸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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