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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缘浮图》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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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就是小有门新生代的付寒洲,他就是通过一般收录程序进入外门的普通弟子,却在短短十年里从外门到内门,再入选核心,最后赢了亲传弟子的新秀选拔。
付博文又和付明轩说了几句,不过对小有门某些人提前泄露付明轩身份的事情,他们两人都不怎么在意。
说着话,付博文忽然现出几分踌躇之色,道:“近几年,燕家的家务事越发闹腾得不像话,明轩你……”
付明轩拿起面前茶杯,指腹轻捻光滑的细瓷表面,道:“我看燕开庭已经有所动作了,他想明白了的话,我自然会助他。”
付明轩态度鲜明,话也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迂回。
付博文一愣,但并没提出异议,只道:“燕家那个大总管可不是好对付的。”
付明轩想了想道:“他一直态度暧昧,不知道立场如何?”
“说是说不偏不倚。”
付明轩笑,“哪有绝对公正的道理。”
“如果没他压着,燕家早就四分五裂了。而只雍州地界,看上‘天工开物’工匠、资源和市场的人也不在少数。”
“夏平生的实力究竟如何?”
“如今玉京城公认的第一高手是涂家的封意之,他的‘陌刀’名头不比‘血矛’弱。不过,有一次酒后,他私下里对我说,他不是夏平生的对手。”
付明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付博文忍不住道:“你归位在即,道门之中都尚未安定,为何还要管凡俗之事?”
付明轩笑了笑道:“有什么办法,生下来就在一起,看了二十年,就算一块玉佩带了二十年,碎掉的话也会不舒服的。”
第十五章 何谓本末
“曲波院”位于付家西南角,因为是客居之所,与主宅隔着大半个人工湖和一排桃花林,地方十分幽静。平日里没有固定仆役,只有附近照顾桃林的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偶尔过来打扫。
今天燕家郎君要在这里留宿,久旷的小院热闹起来,一大群人捧着各式器具拥进来,大半个时辰就将院子收拾得足可以做新房了。
燕开庭在半路就把前院的小厮遣了回去,前往“曲波院”的路,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在他八岁前,日日和付明轩在这里疯跑,后来又多了付明鸢这个小尾巴。
十二岁前就大多待在演武场和小书房了,再有满府乱窜的时候,通常是在功课上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老师是拿他没办法的,惟有付明轩出手镇压。
后来,付明轩外出游学,一开始他还是经常过来,付家也常年给他留着“曲波院”。
再后来,天下筵席终有散尽时。燕家郎君的身影更多出现在章台折柳、渭水眠花。
下午的光线有些热烈,桃林云英如海,灼灼丹融,这实际上已是花事盛极将落之姿,夏天就要来了。
燕开庭站在湖、林之间,远眺“曲波院”青灰色的屋檐。看着承载了许多记忆的土地,他最终只是“嗤”了一声,不知道在嘲笑自己,还是前方院子里那个强大晦涩的气息。
为什么燕家的孩子会满是关于付家的记忆?
前方青石板路上,转出一群付家的仆役,为首是一名大管事,他们已经收拾好了“曲波院”正在返回,看到燕开庭纷纷行礼。
大管事特意过来请问是否要多留几个小厮和婢女,自然被燕开庭回绝了,于是众人一阵挤眉弄眼,笑着告辞。在场的人都知道,燕家郎君今天的点心里有一件活色生香,自是越少人打搅越好了。
燕开庭走进“曲波院”,一正两厢房都换了崭新窗纱,可想而知屋子里面也定是收拾得十分妥当。
院子里没有一尘不染,暮春时分,满是花树的地方免不了落红叶片,扫之不尽。然而这样反多了几分烟火气。
那人强大的气息笼罩着整个院落,向燕开庭昭示着他的存在。
燕开庭走了两步,站定,等待。他的目光斜斜垂落,投在脚前石板路的青苔上,没有四处张望寻找。左边厢房里有很轻的呼吸,那应该是临溪。
至于夏平生,他是燕开庭见过的最深不可测的高手,即使清晰放出气息,也根本找不到他的方位。
院墙边一棵高达六尺的桃金娘下现出一个人影,就像一直站在那里,却在此刻才进入视野。
那人满头白发,却没有半点老态,只看面容也就三十许人。一身青衫,除了料子好些,和玉京城里无数个管事级人物一般无二。
“胡东来回去向你告状了?”燕开庭的声音里满是讥讽。其实他也知道得罪夏平生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可在这一刻就是感觉再也无法忍耐。
夏平生的目光沉静犹如深潭,下一步就出现在燕开庭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夏平生的动作舒缓随意,然而在眼力足够的修士眼中,根本没有死角能够躲避。
燕开庭眼中像有风暴乍起,甚至弥漫出些许紫意,不过最终还是一动不动。
夏平生也只是一触即离,下一刻就站在了三步外。
他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燕开庭满溢的敌意,声音和目光一样平静。“谈向应的‘血河大法’源自幽冥之地,满是腐败和侵蚀,不管内伤还是外伤,都要即时处理。否则好了表层,却会在内里埋下隐患。”
燕开庭想到付明轩帮他逼出内伤,不由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胸口一团无名之气,缓缓道:“多谢夏叔教导。”
“面对谈向应这种比你高一个大境界的强者,应该全力以赴,那种时候还想收敛实力,是没有意义的。”夏平生的口气倒像是真的在教导。
燕开庭再也忍不住,讥道:“古话不是说兵对兵,将对将。夏叔的意思难道是,下次还需要我去对付他?”
“我已经去见过谈向应了。”
燕开庭一愣。
“偃月宗门是真的丢了货物,一整船的法器胚胎,此事不会就此罢休。”
燕开庭冷笑道:“所以他们不去抓真正大盗,就想着栽赃,找人来赔款就好了?能在偃月宗门那里过关吗?”
夏平生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再故意去踩陷阱,然后把自己摔死就好。余下的是他们要头疼的事情。”
燕开庭顿时被这句话堵得胸口发疼,都有些羞恼了。
这次的这个局没把他完全套住,可他也不算是破局了。鱼钩脱饵,没能钓上小鱼,小鱼却是差点被大鱼吃掉。对燕开庭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夏平生道:“你根本不需要去应对这种招数,所谓见招拆招,和被牵着鼻子走又有什么区别。以你的天赋,又得泰初为本命兵器,整整六年没有寸进,却去学人勾心斗角,不是舍本逐末又是什么?”
燕开庭耳根热辣辣的,夏平生的话句句诛心,偏偏全都无法辩驳。他这次是早有防备,但没想到最终出手的会是“血矛”这个层次的高手,这种踩到捕兽夹的感觉,比不小心掉落陷阱的感觉还要坏。
夏平生道:“不要去做与你性情不符的事情,以你现在这个境界和重位,还远不到追求实力之外东西的地步。”说到这里,夏平生就收了声,看他表情竟是说完了。
燕开庭倒不意外,过去的十多年里,夏平生实际上也承担了不少对他的教养之责,几乎都是如此生硬直白。他磨了磨齿后根,牙疼般地道:“谢夏叔训导。”
夏平生走这一趟,像是真的只为教训他这些话似的,略点了点头,身形一闪就此隐没。
晦涩而强大的气息彻底消失之后,“曲波院”的花花草草重新又活泼起来,远远从湖面上吹来的风,已经带着暖意,熏蒸一路桃杏,暗香浮动。
燕开庭极目四顾,忽的有些茫然。
第十六章 昔我往矣
玉京城的夜晚,万家灯火,十分热闹。
“曲波院”外,越过一道雕刻六艺的内墙,就是付家府邸的灰白外墙。
街道上的喧嚣声浪被拦在内墙里外夹道的花树中,传不到这边来。但是层楼高的桃金娘并不能完全阻隔视线,站得稍微高一点,并不需要多超常的视界,就可以将城市一角清晰收入眼底。
燕开庭就是这么做的。他蹲在屋顶上,眺望两堵墙外的红火景象。
街道上挤满了人,摩肩擦踵,灯火如昼,好像整个城市的人都涌到了路面上。每一次“逢魔时刻”前夕,就是城市狂欢的节日,谁也不知道魔物和兽潮过后,眼前欢笑的人群会消失几张熟悉的面孔。
回望付家府邸则有另一番盛景。晚饭前后是钟鸣鼎食之家最热闹的时间,白天出外务的人都回来了,几乎每一栋建筑都点亮着,甬道上星星点点,拿着提灯的人来来往往。并听不见有什么人大声说话,夜空中回荡的声音,是乐器,是归巢的飞禽,偶尔也是演武场那边飘来的兵器交击。
燕开庭身上换了一件石青色长袍,明显不是他衣饰风格。此刻为了蹲着方便,将下摆撩起,掖在腰间玉带上,若不看那些价值不菲的配饰,就和几条街外收保护费的小混混没什么两样。
他双手捧着一张“澄心纸”,如果目光能专注点的话,或许可以让人误以为他正在认真想功课。这张作业纸是付明轩派人连同他身上这件长袍一起送过来的。
所以说,为什么他用过饭、吃了点心、洗完澡后,不是去演武场松散筋骨,而是要继续写这篇“离障论”?
一阵微风吹过,有人在耳边轻笑,“点心味道如何?”
燕开庭懒洋洋地说:“又不是龙肝凤髓,摆盘是很别致,尝过以后也就那样罢。”
付明轩从燕开庭手中拿过纸张,发现墨迹的“外物”两字下,多了雷电灼出的炭黑痕迹,仔细看去,是“本末”两字。
“夏平生来过了?”付明轩问。
“是啊,特意跑这一趟,就为了训我一顿。”燕开庭伸了个懒腰。
付明轩笑笑,道:“训得好。”
燕开庭突然泄气,向后仰倒,直接在屋顶上躺了下来,左手搁在脑后,半晌才道:“作为一个外人,还是我后娘带过来的,他对我算不错了。他不喜欢我,可在修炼和炼器上,照样教导我,那是连亲爹都不管的……呵呵。”燕开庭没把话说完,只是留下自嘲的笑。
付明轩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玉京城有眼看的人,都知道燕家家务事一团乱麻。然而两人虽自小亲厚,但实际上燕开庭并不对他诉什么苦。他又离开日久,许多事情只能说是风闻,一时也无从劝起。况且燕开庭需要的也不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燕开庭把目光投向无尽深邃的夜空,只觉得今天的心绪格外翻腾不宁。即使在美女姣好的躯体上驰骋,也只能一时转移注意力,当纯粹肉体的欢愉褪去,心上怒涛的反扑更加汹涌。
他周岁时母亲就过世了。童年的记忆几乎都是在付家,那是一段最为无忧无虑,不识险恶的美好日子。贪玩的孩童不会注意到,从未有来自父亲的教导和管束。
之后父亲再娶,后母有着惊人的美丽和才华,夏平生就是她带进燕家的。懂事后燕开庭才意识到,那应该是一位原本极尊极贵的女子,只不知道为何会在玉京这种凡俗城市定居下来。
计夫人性情极为清淡,和燕开庭并没有多少交集。她既没有尽母亲的职责,也没有演排挤嫡长的戏码。惟一有影响的事,大概就是让夏平生教导燕开庭修炼。
事后想来,燕开庭觉得父亲对这点联系可能都是不喜的,但是他当时顽劣不羁,夏平生又不是能够随意命令的人,于是也就这样了。
他第一次真实感觉到来自父亲的不喜,是那年传闻计夫人将要生育。一整年燕府的气氛都十分诡异,仆役们窃窃私语,父亲对他的顽劣从漠视,到表现出厌恶。有一种说法开始悄悄流传,燕府的继承权不会留给不学无术的长子。
而这个流言,将匠府“天工开物”内部早就有的新老矛盾摆上了明面。直到那时,燕开庭才知道,“天工开物”的真正主人是他母亲,父亲的姓氏也是来自母亲。
最终,直到计夫人过世都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于是,议论“天工开物”继承权的暗流也消失无踪。
然而此事在匠府中引起的派别争端却没有平息,反倒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原本这和燕开庭并没有什么关系,一直到十五岁他都没有正经地加入过家族产业。
导火索是汤管事一家被驱逐。那是他母亲生前的燕府总管,后来让位于夏平生后,就去了“天工开物”做管事,也是为数不多还一直和燕开庭保持联系的燕府老人。
驱逐的理由大约是查账时被发现了中饱私囊之类的罪名。
那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燕开庭记忆中清晰的画面只有几个。
汤家车队在荒原上被发现的时候,车厢箱笼倒地的碎片中,三十六口男女老幼被凶兽啃食得只剩白骨。
他去找父亲理论,被扔进燕家祠堂的时候,父亲打在他胸前,震断了两根肋骨的那一掌。
还有夏平生将他从祠堂废墟中找出来的时候,众人发现“泰初锤”竟已和他结契,父亲眼中不会错认的对他的杀意。
大家都以为燕家祠堂坍塌,是因为镇府之宝“泰初锤”找到了本命之主,释放出的能量失控造成的。
但是燕开庭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他只要稍微想一想那晚,血液里就有按捺不住的沸腾和咆哮。有时候他会整晚整晚地梦见惨烈厮杀的战场,肩并肩背靠背但是没有面目的同袍,还有前方黑潮般席卷而来的魔物。
相形之下,大陆城市每隔三、五年就会发生一次的“逢魔时刻”就只像潺潺溪流了。
他已经很久不去回忆过去。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往事拦也拦不住地浮起来,那段缺失的记忆却仍然没有踪影,只有留下的可怖阴影依然如故。但是即使亲近如付明轩,他也不愿意诉说,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太过软弱,也会恐惧再次给亲近的人带去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