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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第053章 相见

  易生术的灵器长得像四四方方的一个罗盘, 放入苍晶双头的指针便开始不停旋转,只等待双方交换的意愿达成。灯火灼灼之中,指针闪闪发亮。

  叶悯微沉默地瞧着易生术罗盘片刻, 抬眼看向秦嘉泽, 确认道:“你想要我的脑子?”

  “不错。”秦嘉泽答道。

  顿了顿, 他说道:“只是交换脑子而非记忆或魂魄, 换完之后叶悯微还是叶悯微,秦嘉泽还是秦嘉泽,尊上不必担心。”

  “我很特别吗?”叶悯微问道。

  “自然如此。”

  “有多特别呢?”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千百年间唯有您有可比肩神灵的智慧。”

  面对如此赞誉,叶悯微却摇摇头说道:“那这个世界真是狭窄啊。”

  这个人竟然想要她的脑子, 要她命的人太多了, 可想要她脑子的这还是头一遭。

  如此看来, 她所听说和遇见的所有人,无论对她怀有恨是敬抑或只是利用,即便是万般不情愿都称她聪明绝世。然而除此之外,他们也众口一词声称她的脑子有问题, 十分古怪。

  他们对她怀有敬畏却并不羡慕, 仿佛她的脑子并非宝物,而是凶器。

  如果她失去了这个脑子会怎样?她所喜欢的那些灵脉术法,她就算不出来了吗?那她想要明白的那些人情冷暖, 她就能明白了吗?

  她还是叶悯微吗?所谓“叶悯微”的一切根基, 她之所以为她的原因,都在这于这颗如此与众不同的脑子吗?

  那么, 秦嘉泽会成为“叶悯微”吗?

  秦嘉泽审视着叶悯微,不动声色道:“依我看来一切灾乱的源头, 在于您创造了连您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神通,万象之宗您是盘古开天辟地的刀斧,却并非盘古本身。不如把您的聪明让给能控制后果的人,如何?”

  秦嘉泽正说着话,却突然有荆棘蹿出缠绕土台,直刺台中的灵器。秦嘉泽目光一凛,火焰顺着荆棘燃烧而去,紧接着挂在树上的惠南衣便被提过来悬在空中。只见惠南衣已经以镜水撑开捆仙术束缚,双手脱出金光绳正结印。

  “前辈!万万不可!”惠南衣朝着叶悯微大喊。

  “您不能与他交换头脑!丧心病狂之徒得到您的智慧,定会天翻地覆生灵涂炭!”

  他奋力喊出一句,就立刻又被捆仙术缠紧,一道冰棱穿肩而过,惠南衣吐出一口鲜血。底下的两个沧浪山庄弟子挣扎间发出呜呜的声音,因为被扼紧喉咙而面色发红。

  “你叫秦嘉泽,对吧?”叶悯微突然问道。

  秦嘉泽放下惠南衣,转过头来看向她,点点头:“怎么了?”

  “既然要用我的脑子,那我要先知道你的名字吧。”

  顿了顿,叶悯微说道:“我可以答应你。”

  人质们呜呜的声音越发强烈,叶悯微恍若未闻,她继续说道:“不过不止是放过他们与淇州的百姓,你还要答应我,不会再尝试用人炼制苍晶。而且若你想出其他炼制苍晶的方法、新的灵器、灵脉设计,都要公诸天下。”

  秦嘉泽皱起眉头,道:“这对您又有什么好处?”

  “是试验的附加条件,如果你不以此为条件与我签结生契的话,我是不会同意的。”

  叶悯微竟然称之为“试验”。

  秦嘉泽端详叶悯微片刻,眼底压抑着狂热,还夹杂着一丝怜悯,他笑道:“好,就按尊上说的办。”

  豫钧城外的树林里,魏景狼狈地掉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后退。树影婆娑中,彩衣男人抱着熟睡的小女孩,摇着刚刚扯下来的纵梦铃,一步步漫不经心地朝他走来。

  魏景惊慌失措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怎么没疯,还能摧毁你的梦魇?”

  温辞偏过头,他冷笑一声,不屑道:“这算什么?人间地狱我也待过,心想事成之地那鬼地方我也待过,这要能让我疯,我十几岁的时候早疯了。”

  “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一桩事……”温辞说话之间,黄沙如冰冷的毒蛇一般沿着魏景的四肢缠绕而上,将他缠紧。

  “你第一次造出疯梦童是什么时候?该不会是在二十四年前的十一月初九吧?”

  魏景满脸震惊,他的震惊向温辞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温辞走出树影之外,月光落在他冰冷的眼睛里,仿佛刀锋。他伸出手去,手指抠紧魏景的肩膀:“合着二十四年前,就是你小子扰乱众生识海,让我掉进心想事成之地被死老头子追债到今天的啊!”

  “你……你是……你是梦墟主人?”魏景终于猜测到来人的身份。

  “哈,你这畜生反应够慢的。”

  魏景瞪大眼睛,忙不迭地大喊:“巫先生,巫先生且慢!我知道万象之宗在哪里!”

  缠绕着他的黄沙停顿片刻,温辞皱起眉头,一字一顿道:“叶悯微?”

  “对!她此刻正身陷险境,您饶我一命,我这就带您去见她!”

  自从三个月前梦墟主人与万象之宗现身于崇丹山下之后,消息便迅速传遍五湖四海,如今大家都知晓梦墟主人并未去世,且与万象之宗重归于好。两人正携手追寻魇兽。

  虽不知万象之宗为何孤身潜入王府,与梦墟主人分开行动,但是想来此时万象之宗那边应当万分凶险,梦墟主人定会赶去相救。而他对地宫与秦嘉泽十分熟悉,巫先生或许会因此留他一命。

  温辞居高临下地看着魏景,神色莫测。

  “她手上有苍晶吗?”他问道。

  “有……有的。”

  “这样。”

  魏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被凝结的黄沙贯穿,鲜血喷涌一地。温辞弯下腰,在他耳边不咸不淡道:“抱歉,我与万象之宗又绝交了。她如今是死是活,不关我的事儿。”

  魏景伸出手去想抓温辞的袖子,又或是想抓他手里的纵梦铃,最终那只手掉落在地,他双目圆瞪地低下头去,没了气息。

  有道是乐极生悲,前一刻他还觉得今日是他美梦成真重获自由之日,转瞬之间今日就成为了他的死期。

  温辞手指一勾,魏景的死梦如一缕烟缠上他的金色指环。

  十七岁刚刚成为魇师的魏景,某日发现反复借用同一个人的噩梦会使此人神志受损,顺势制造出来了第一个疯孩子。

  那是他七岁的亲妹妹。

  那时他还没得到纵梦铃,选择妹妹,是因为她年幼、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所以比任何人都便于制造和操控。

  后来他制造了无数个相似的孩子,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竟然也会想起他的妹妹。

  温辞五指骤然收紧,魏景的死梦消散殆尽,温辞冷然道:“想什么想,猪狗不如的家伙,想一刻也是污糟亡魂。”

  温辞怀里的小姑娘仍然睡得很沉,今夜种种精彩纷呈的变故都没能将她唤醒,他低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圆润女孩,便转过身去潇洒地迈开大步往回走。

  他似乎真的对万象之宗在做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不感到好奇。

  然而他的步子却越走越慢,渐渐在草丛中停下。在树林里安静地站了片刻后,温辞从怀里拿出一个姜黄色布口袋,勾在食指上转了两圈。

  “虽然分道扬镳,东西总要还给她。”温辞不咸不淡道。

  他转回头走到魏景的尸体身边,抬脚勾起魏景的腰牌:“涞阳王府?”

  涞阳王府的地宫之内,易生术的光芒褪去,灵器上的指针由静止又重新开始旋转,叶悯微脸色苍白地向前倒去,低头用胳膊撑住身体。

  易生术完成,此时此刻,叶悯微与秦嘉泽的头脑已然交换。而结生契也从此刻开始生效,秦嘉泽不可再伤害淇州及地宫里的任何人,不可杀人炼苍晶,所想出的灵脉设计都要公之于众。

  只要他使用这个头脑一日,便要遵守约定。

  秦嘉泽沉默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疯狂。

  “哈哈哈哈,我竟然得到了,我竟然真的得到了!”

  他身下的地面瞬间长高数尺,浑土术从地宫里卷来书册挥洒入空中,书页散落漫天飞舞,土台犹如活物般载着秦嘉泽在纷纷书页中穿行,他的狂笑声不绝于耳。

  “厉害啊,厉害,过目不忘,一望而知,这就是万象之宗的头脑,这就是天才!”

  “万象之宗您或许忘了,以前我去昆吾山下向您求教,您说我资质不够不可修道,让我断了这个念想。可如今呢!彼时高高在上的万象之宗,如今还剩下什么?你的记忆被抢走了,你的修为被抢走了,如今连你这天才的脑子也被抢走了,多么可笑啊!!”秦嘉泽欣喜若狂,终于吐出多年的旧怨。

  “你居然被自己创造的东西剥夺了一切,多么可笑啊,万象之宗!叶悯微!”

  叶悯微一直低着头,她肩胛上凤凰令留下的伤口仍然往外淌血,染红她的白衣,仿佛一笔笔绣上海棠花。她好似一点儿也不伤感,肩胛动了动,缓过劲儿来从怀里拿出一枚苍晶,淡然道:“看来你的眼睛挺好的。”

  她把苍晶放进嘴里,石室里便突然出现乌泱泱的人群。树木重新疯长,叶悯微旋身跳上树木在落纸之间来到秦嘉泽面前,那些灵活的牵丝假人们纷纷跟在她身后。

  “哈哈哈哈,尊上就别白……”秦嘉泽轻蔑道。

  白费力气四个字还没说完,秦嘉泽的喉咙里突然传来一声呕声,他捂住胸口,那乌泱泱的人群仿佛山呼海啸般涌进他新得来的脑子,搅得他天旋地转。

  他晕眩中勉强躲过杀招,只听一声裂响,他手下的土台竟然硬生生被叶悯微撕裂,半数灵器被叶悯微卷入树藤中。

  叶悯微神色淡然,完全不在意杀掉秦嘉泽也是杀死自己原来的聪明脑子,下的都是死手。秦嘉泽晕得天旋地转自顾不暇,一时之间弄不清缘由,猝不及防地被叶悯微重创,只能仓皇逃离此处,消失在一阵泥流里不见踪影。

  叶悯微也没有追击的意思,她站在倾倒的石柱与塌陷的地砖之间,满身尘土与血迹,长长松了一口气。

  喧嚣了一个多时辰的石室彻底安静下来。捆仙术束缚消失,挂在树上的人质们终于挣脱束缚,倒在碎裂的地上咳喘不止。在这乱战之中,唯独苍术毫发无损,始终置身事外,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地狼藉之中,仿佛就是个来看戏的。

  而今夜独挑大梁的“伶人”叶悯微从树上跳下来,踉跄两步,揉着太阳穴走向苍术:“你没事吧?”

  苍术揣着手摇摇头:“我没事。不过万象之宗都跟涞阳王签结生契了,为什么还要费力气把他逼走?”

  “我看秦嘉泽想带走你。他没有把你作为人质,结生契里也没有写你。”

  苍术啊了一声,笑眯眯道:“那您让他把我加进结生契的条件里,不就行了?”

  叶悯微偏过头:“可是苍术这个名字,不是你的真名吧?”

  苍术愣了愣,笑眼里浮起一丝讶然。

  叶悯微已经走到了苍术身侧,她直白道:“不写真名结生契无法生效,你应该也不想让我知道你的真名。”

  苍术轻声说:“所以您……”

  “没关系,我来想办法就行了。”

  叶悯微向苍术伸出手:“我不擅长钻研文字,还是直接把他赶走比较好,只有你一个人,我还是护得来的。”

  苍术眸光微动,他伸出手去,缠满白布的枯枝般的手握上叶悯微被画石划得鲜血淋漓的手,他借叶悯微的力气站起来,手也被她的血染红。

  苍术瞧着自己手上的血,沉默片刻说道:“王爷刚刚说的话,您就不怀疑吗?其实我们会来到淇州、今夜您身上发生的一切、您会失去什么,我早在离开宁裕时便有预见,可我什么都没有告诉您。您不怕,我是在利用您吗?”

  叶悯微皱皱眉头,她用指腹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是这个新脑子还用得生疏。然而她似乎完全不觉得可惜,说出口的,还是她那些稀奇古怪的道理。

  “这有什么关系吗?我想做的事情又不会改变,这一次我救了我想救的人,沧浪山庄的修士们、流民营的流民们、风漪堂的伶人们、城东卖柿饼的老板、医馆的老大夫和他的病人、那些明安台下陪我一起看戏的淇州人,还有你。”叶悯微指向苍术。

  “他们都活着,你活着,我也活着,不是很好吗?”叶悯微偏过头,她此时居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似乎十分开心而满足。

  “而且我也在利用你啊。”

  “您利用我?”

  叶悯微点点头,她一本正经地指指头顶:“等我们出去,你快算算温辞和谢玉珠在哪里,我想去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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