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这个奢望，其实无望。

　　但梁翊还是出去买了纸笔，她走了很远才找到在这么晚的时间里还在卖这种冷门文具的店。她又花了很长时间慢慢走回来。

　　今天的大战她并非毫发无伤，紧张的劲头过后她才感觉这里痛那里疼，洗澡换衣的时候仔细一看，有好几处伤，一些伤得还挺深，流了不少血。她当即落了泪，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伤心。

　　今天的遭遇是她长这么大遇到过的最凶险的一次，没有丢掉小命真是万幸。她认真回想，觉得后怕。她冲动、鲁莽、没有把事情处理好。她还傻气，她是怎么妄图要去保护妖王呢，人家的武力值应该胜她十倍不止吧。

　　梁翊溜溜达达的买完纸笔回来，一路心情起伏，该反省的反省了，该复盘的复盘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但坐下好半天也只能写出一行字来。

　　今晚所有的事，她身上的迷你监控录影都录下来了，回来之前她把录像录音交了上去。苏宝说没关系，她可以留着再看看，如果有些情况不记得了，可以借录像再回忆一下。远程有备份，局里不会担心梁翊在电子证据上造假的。

　　但梁翊还是把影像记录上交了。她一点都不想看到它们，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想让录像再告诉自己一遍。

　　梁翊又坐了一会，实在是写不下去。她起身去了客厅，想给自己倒杯水。水壶旁边有几个装饰小摆件，正好六个。梁翊看着它们，有些发愣，然后她把它们摆成了技术装备室的那个桌面上的样子。

　　五个比较靠近，另一个贴着封口标签。

　　梁翊拿起单独的那个，假装自己撕掉了封口标签纸，然后把那个摆件放回了桌上。她在客厅转了一圈再回到桌旁，伸手拿起那个摆件。她看看手上这个，再看看旁边摆着的五个。

　　“不可能拿错啊。”梁翊喃喃道。

　　她把摆件放回去，她印象中的那个药盒的位置。她盯着那里，慢慢的，觉得眼眶发热：“真的，怎么可能拿错。”

　　梁翊怎么想都没想通，她撑在桌子边，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当时的情景。

　　一共六个药盒，五个靠得比较近，另一个有标签纸。

　　有一滴泪划过面颊，她伸手抹去。

　　她撕开了标签纸，然后随手把药盒放下了，过一会她试完变身符丸转回来，拿走了那个药盒。药盒旁边就是她撕下的标签纸。

　　“怎么可能拿错。”梁翊再忍不住，哭出了声音。“我真的没有拿错。”

　　梁翊越哭越难过，泪水太多，擦都擦不干净，她干脆蹲了下来，将脸埋在膝盖里。

　　“我真的没有拿错，我撕开标签检查就是怕出错呀，我没有拿错。”

　　她呜呜大哭，屋子里没有别人，没人听她的倾诉，没人安慰她。梁翊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伸臂把自己抱住。

　　“我真的没有拿错，不可能拿错。”

　　但是谁能证明呢？没人帮她证明。

　　技术装备室没有监控。

　　曾经有黑客入侵妖管局监控系统，十楼的技术装备中心尤其重要，所以那一层的监控系统全关闭了。反正非授权人员也进不去，能进去的人行为也不需要监控。

　　梁翊一直哭，她觉得委屈，也觉得无助。哪怕给她看一眼她真的拿错了，她也能服气死心。

　　但她现在真的不甘心。

　　梁翊哭了好半天，哭不动了，她站起来，在椅子上坐了一会，然后她去了卫生间，拧了个毛巾，把脸擦得干干净净。她认真照了照镜子，然后转头回房间，拿起了笔，开始认认真真地写报告，这一次她没有停下，虽然慢，但一直写，仔细思索，认真写字，一口气写了十五页的报告，把事情全都写清楚了。

　　她没有承认自己拿错了药，但承认她给孟铁川的药是“心锁”，是她让孟铁川吃错了药。事后她的处理方式也并不完美，如果她足够冷静，也许可以处理得更好些。她的逃跑导致孟铁川的追逐，后续在商业街那边发生的一连串的冲突，孟铁川吃错药也是原因之一，因此她确实也有责任。

　　她在报告里也详细说明了自己在事情发生后所进行的努力，在遭遇机械警的武力拘捕时，她的首要目标是保护孟铁川，希望能将他平平安安带回来，因此她对机械警动用了她能做到的最大武力伤害，以尽快结束它们对孟铁川和她的武装行动。

　　梁翊一夜没睡。她写完报告，又把制服洗干净，破损的地方仔细缝补好，认真熨平。所有的装备和弹药都拆出来清点清楚，用包装袋装好。然后她拿出了当初制服发放下来时搭配的盒子，将制服和所有装备按原本的包装放置整齐。

　　好舍不得。梁翊吸了吸鼻子，也许以后再没有机会穿上了。

　　当初她拿到的时候，它们漂亮干净，现在还回去，她也要让它们整洁体面。

　　梁翊看了看时间，抱上盒子，拿好报告，去妖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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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管局里一切如故，好像大家都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梁翊在电梯里见了同事，也没说话，她按了二十层，直接去了局长办公室。

　　白四海的秘书在外头办公位，见着梁翊就告诉她白局昨晚一夜没回去。

　　秘书也是虎族，属孟加拉虎，是白四海的直系同族，名叫白松柏。

　　原本孟加拉虎系不姓白，但家族里出了一个顶级大妖白四海，白四海天生白色，在虎族里独一份，且与远古神话里的青龙白虎对应上了，加上他成就很高，众虎便以他为首，不只孟加拉虎这一种属全部改姓白，就连整个虎族，都爱以白为姓。

　　白松柏告诉梁翊，苏宝正在局长办公室，让梁翊在外头等等。

　　梁翊点点头，她也不着急，她安静|坐着，一等便等了许久。

　　苏宝出来时梁翊正盯着窗外的云发呆。苏宝站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苏宝明显也是一夜未归家，她还是昨晚的穿着，制服、帽子，帽子上面两个洞，露出了两个长耳朵，看上去就像是一顶带着装饰的时装帽。

　　梁翊认真看着她。苏宝在她心里的感觉，不一样了。

　　苏宝道：“你进去吧，白局等你呢。”

　　梁翊站起来。

　　苏宝看到她手边的盒子，问道：“你的制服和装备？”

　　“对。”梁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没有情绪。

　　苏宝道：“交给我吧。”

　　按程序也该是交回给苏宝的，梁翊也不拒绝，把盒子递过去了：“你点点吧。”

　　苏宝打开盒子，看到里头摆得整整齐齐，扫了几眼，便又盖上了。她道：“没什么缺的，我收下了。”她从口袋掏出平板，在上面调出清单，写写划划，然后递给梁翊确认。

　　上面的项目和数目都对，梁翊按下自己的指印。

　　苏宝看着她用力的按印动作，说道：“你放心，我会把它修好的，回头你回来复职再穿上，它绝对跟新的一样，会比以前更好用。”

　　梁翊愣了愣，苏宝竟然，说话的语气像是事情完全与她不沾边一样。

　　梁翊道：“苏姐，我依然认为我没有拿错药盒，我非常确定我没有拿错。”

　　苏宝对她温柔笑笑：“我能理解，你别着急。你昨天受伤了吧，要好好照顾自己，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休休假也不错。等监察委员会调查完了，也许你就能回来上班了。”

　　也许？梁翊很不高兴。

　　“我没有拿错，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你装错了，或者是别人装错了。但一般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是你亲自经手的，对吗？是你装的药，你贴错了标签纸。”

　　苏宝摇摇头，没有因为梁翊的指责生气，她道：“梁翊，我很喜欢你，有什么好东西我都第一时间想着你，给你留着。如果我能帮你承担责任，我愿意帮你。这件事里我也有错，如果在你拿走药的时候我再检查一遍就好了。我已经跟白局承认错误，白局也对我进行了处罚。但你的这部分，我没办法分担。我认为现阶段你需要好好平复心情，养好伤，而不是把心思花在推卸责任和怀疑一个对你很好且工作认真负责的同事和长辈身上。这样只会让白局更生气。你休息几天，好好冷静了之后再来考虑和处理这事比较合适，现在就别让情况更糟糕了，你觉得呢？”

　　梁翊盯着苏宝看，她认真端详苏宝的表情，可惜她看不出什么来。

　　梁翊转头走了，丢下一句：“我很确定，我没有拿错药。”

　　梁翊朝白四海的办公室走去，她听到苏宝在她身后叹气，还用慈祥地声音对她说：“你压力太大了，一定要好好休息。”

　　梁翊没搭理她，她捏紧了拳头。

第012章 12

　　梁翊敲了敲门，听到白四海应，便推门进去。

　　白四海脸色严肃，虽一夜未眠却也不见疲态。他没叫梁翊坐，梁翊便站在他的桌旁。

　　白四海直接道：“昨天毁坏了十二个机械执法警，是彻底报废的那种毁坏，自从搬到妖之城，机械执法部还没有遭遇过一次性这么大的损失，而且还是被自己人干的，他们非常生气。”

　　梁翊张了张嘴，想说那些机械警智能程序有问题，非要拘捕孟铁川还要他交出猫才会这样。而且她当时有联络白四海报告的。但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梁翊把嘴闭上了。领导当时带人火急火燎往她那儿赶，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那通电话不但迟了，还让领导更生气。现在她要是再说些什么狡辩之词，估计报告都不用交了，领导能把她从楼上直接丢下去。

　　梁翊缓了缓情绪，道：“白局，事情的经过，发生的具体情况我都写在报告里了。”她把手写报告放到白四海的桌上，“电子版的我传到你邮箱了。”

　　白四海低头看了一眼梁翊报告上那端正秀美的字，再抬头看她，又道：“昨晚还有一位男性报警，自称遭遇到袭击，他投诉一个自称妖管局的人无故将他锁在后车厢里。还有两个人也报警投诉，说是被一个自称妖管局的人暴力驱逐，将他们锁在屋里。另外，布其商业街因为你们与机械警的冲突造成多处房屋严重损坏，还有一家服装店说遭遇了洗劫，财务损失巨大。”

　　梁翊垂下了头，小小声道：“我只拿了那店里的镜子。是有个小偷偷东西，我把小偷用麻|醉|枪打倒了。但后来就没顾上那小偷。”

　　白四海盯她半晌。

　　梁翊小小声继续道：“我昨天，给孟先生吃错药之后，太紧张了，所以情急之下做出了一些错误反应，之后又做了些我自认为的补救措施，我希望能把事情控制住，让影响范围缩到最小，没想到最后闹得这么大。我……确实是我做得不好，但我本意是想把事情处理妥善的。”

　　梁翊说着说着，又觉得委屈了，她眼眶发热，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委屈，这在领导眼里不过是推卸责任和矫情。她咬咬牙根，把眼泪忍回去了。

　　白四海冷道：“我信任你，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这任务重要，但是难度并不大。而你居然能彻底搞砸，还留下这么一个大大的烂摊子。你增加了侦破案件的阻碍，加大了案情泄露的风险。甚至妖盟和妖管局都有撕破脸的可能。”

　　“对不起。”梁翊的声音哽咽。她撑着脸皮，为自己求情：“白局，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认真反省过了，我一定吸取教训，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可惜白四海并没有给她任何正面的回复，他只道：“监察委员会从今天开始会对事件进行详细的调查，你就等着他们的通知吧。”

　　梁翊默了半晌，涨红了脸再想哀求，刚唤了一声：“白局……”

　　白四海便打断她道：“你回去吧。”

　　梁翊难堪地站在那儿，最后还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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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翊进了电梯，手指在楼层数上游移了一会，最后按下了十五楼。

　　她想再去看看。

　　十五楼还是原来那样，空位挺多，那个窗边的位置依旧没人。梁翊过去坐下了，她看着天空发了会呆。

　　天气很好，太阳能晒到这个位置。梁翊以前偷个小懒觉得这样晒晒太阳最舒服，现在却只有难受。

　　“梁翊，梁翊。”一个有些机械的声音传来，梁翊不用回头就知道，是1501。

　　梁翊迅速整理了一个表情，她可不想在机器人面前都失态。

　　梁翊转过头时，脸上带着微笑。

　　1501已经滑到了她的面前，热情又开朗地说：“你不是休假吗？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任何工作都可以。”

　　它还是那么无趣呀，但是她一定会想念它的。

　　梁翊努力维持微笑，对1501说：“我今天可是有许多工作需要你帮忙呢，你一定会拿到小红花的。”

　　1501的面板上闪过绽放的烟花：“太好了，你请说。”

　　“给我来一杯水吧。”梁翊道，“还需要一支笔，再来个本子。”

　　她想了想，还有什么能让它做的？“有没有饼干？”

　　“有的，有的。”1501很高兴。弹出个屏幕，上面刷刷刷列出梁翊的需求。它的机器舱口打开，里边放着各种物品。它身体左右两边有圆孔打开，两个折叠杆子从圆孔里伸出来，杆子前端再展开三个支架，这是它的胳膊和手指。

　　1501从肚子里掏出瓶装水，一支笔，还有一个本子，再拿出两块饼干。

　　“请签收。”

　　梁翊又说：“我的通讯器还需要充充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