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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

  酆业想都未想将她抱至怀里。

  少女软绵绵的,一点反抗都没有了,已然面色苍白地昏了过去,任由他抱着。

  与之同时,不必放出神识,酆业也已能感觉得到,她周身血脉里,某种熟悉的古老又圣烈的气息奔如涛涌,势若山崩,像要撕碎了这具单薄脆弱的身体。

  ——是混沌之血,他的气息。

  酆业想起什么,眸子凌冽轻抬,望向被他迫得大开的暖阁船窗之外。

  渡天渊雾海腾涌,云色将暗。而无数的时空乱流正夹杂其中,翻搅不息。

  她一月一劫的月圆之夜——

  果真提前来了。

第30章 玄门问心(五)

  ◎从今天起,我只追随你。◎

  渡天渊中时空乱流纷杂,不比幽冥或凡界,于是就连时琉需饮混沌之血的月圆之夜的时间,也变得难以界定。

  ——

  时琉是在睁开眼,望见行船的天字号房里雕花木榻的榻顶花纹后,才想清楚这件事的。

  此刻,她尚能感觉到唇齿间残留的酆业的血的味道。

  和传闻里血液应有的铁锈腥气不同,第一次尝过,时琉就记得酆业的血的味道十分特殊:不像血液,更似一道醴酿。

  清正如山涧甘泉,又透着一股子沁凉,像秋雨化开晨时第一抹白霜。

  这般味道世间无二。

  因此时琉能确定,她是又喝了酆业的血才醒还的——在刚与那人持个分崩离析之势,还狠狠咬了他手一口之后。

  好像不管怎么想,都当得起“忘恩负义”“厚颜无耻”了。

  尤其是在此刻,时琉又隐约想明白了酆业为什么要坚持和她同个房间,这种负疚感就更翻倍涨潮似的涌上来。

  床榻锦衾下,少女转过还微微发白的脸。

  她望向对着的正厅内。

  空空荡荡的,没一个人。

  但时琉没来由便觉着,他是在这个房内的。

  “…对不起。”

  榻上尚虚弱的少女有些艰难地撑起身,难抵的晕眩感叫她不敢贸然下床,只好先靠在床头上。

  她低低地垂阖着睫毛,脸颊透着气血涌动后的病态的嫣粉,唇色却如点朱。

  那两点被病色衬掩得愈发娇艳的朱色,迟涩地微微开阖。

  “我从没有要规劝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背负了许多事情,心里会很累,说出来会好些。”

  “……”

  “在幽冥时,狡彘与我说过,你以前的从属无数,追随你的人能把渡天渊都填平。可你总还是一个人。你让自己站得太高、太远了,他们都怕你,不敢靠近。”

  “……”

  “白天我说,我不想活那么多年,你很生气。后来我站在一层拥挤的人群里想,你是独自一人太久、太久了。我大约知道那种感觉,很孤独,很难过,世上那么多人,却又好像只有自己一个……所以我想听你说说。”

  “……”

  窗前。

  酆业紧握良久,终究松开了掌中的笛子,它微微一颤,便慢慢消匿在空气中。

  榻上的时琉低着头。她没有全说。

  站在一层热闹的人群里,人们欢声,大笑,交谈,击掌相庆,她却只觉着身周孤寂。

  她想起了不曾遇见他以前的自己,想像他背负着那些大约刻骨的仇恨,游走在这个陌生的时隔了万年的人世上,该是如何格格不入,像一只早被遗忘了万年的孤魂野鬼,人世间的所有热闹纷繁与他无关。

  不,这人世越热闹,他越孤寂。

  可她还是僭越了。

  纵使魔真是那孤寂的孤魂野鬼,就像他说的,她于他也只是纷繁人世里的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蝼蚁。

  能走进魔如清月高悬的心底的,不会是她。

  他也不许。

  时琉安静想通着这些的时候,听见房外,掩在纱幔后的窗旁,响起个清冷淡漠的声音——

  “我不需人来听。”

  魔从帘后踏出,侧颜也疏离清越,不可攀近,“有些事于我是逆鳞。不可言说,不可提及,不可抚慰,也不可忘记。”

  时琉怔回眸:“那要如何?”

  “只能藏着,藏在世人看不见的深黑混沌的渊底。”酆业停下,冷漠回身,对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女。

  她有些失神:“任它破疮化脓,越烂越深么。”

  “是。”

  “为什么?”时琉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

  薄衾被她攥得起皱,苍龙纹绣狰狞。

  魔眼底漆着怒意也寂然地狰狞。

  “因为伤未愈合,剑未拔出,逝者未安,孽者未死!”满了房间,满了船楼,满了渡天渊——

  无处可见又无处不在的笛声清唳长鸣。

  “因为善恶应有报、天理当昭昭!”

  渡天渊内,云雾终究被撕得粉碎,雷声轰鸣,满船都是惊慌的客人们跑叫、祈祷、哀求、怒骂、哭喊的声音。

  唯独时琉安静。

  她安静又难过地望着他,像看清月沉入渊海,如水的月华被侵蚀,被染黑,被吞没。

  时琉轻声:“若天无报,若理不昭呢。”

  渡天渊里风雷大作,天光凄凄,黯淡得投不进一线光亮。

  魔在昏暗里垂着长发,也垂着眸漠然冷厉地笑。

  “理若不昭,我昭。天若不报,我报。”

  尸山血海,白骨金雨,自魔被火舌灼得墨黑的眼底绵延万里,时琉嗅见了三界萦萦难消的血腥气。

  来日是劫。

  天机阁说魔头出世,三界将覆,原来当真是没说错的。

  “……好。”

  雷声大作、风雨飘摇里,独坐船楼木榻上的少女低着头,很轻地出口。

  她的声音几乎被埋没进滔滔风雨声里。

  但魔还是听到了。

  于是风渐渐平了,雨渐渐歇了,雷也渐渐停了。

  船窗外的云雾重织起,瀚海晴天。

  熹薄的光慢慢爬上船楼,投入窗柩,落下那人长发垂散的影。魔抬头,长眸里漆色未褪,幽深许许。

  他只凝着榻上单薄得像琉璃易碎的少女。

  “好什么。”

  “你要做的事,我想同你一起。”

  时琉仰脸,对上魔的眼神,在他冷峻神容上清霜被嘲弄取代以前,她就认真地凝望着他——

  “你的血在为我重铸经脉,我已经知晓,现在我不比凡界的任何天才修者的天赋差,你嘲笑我我也知道。我会努力修炼,终有一日成为你的臂助。”

  “而从今天起,我只追随你。你的所有命令我都不会质疑,你的所有决定我都不会思虑。你之所愿,便是我之所欲。”

  “……”

  酆业寂然许久。

  那双漆黑眼眸里长河渐落,日轮重起,一点极淡的笑透过眸心,他再一次细致地打量起榻上的少女。

  “那你想要什么。”

  时琉默然几息,“如你说的,善恶有报,不伤及无辜。”

  “还是为了苍生?”酆业嘲弄勾唇。

  “不,”时琉望着他说,“为了善恶有报、天理当昭。”

  酆业凝她许久,轻眯了下眼:

  “好。”

  那人说完,转身便要离开房间。

  时琉微怔:“你不留在房里休息吗?”

  “月圆血咒已过,我还留你待同一个房间做什么,”魔复又回了松懒的声音荡开,“真等你暖床么。”

  时琉一噎。

  不等榻上的人再说什么,琼心木木门已然一开又一合。

  房间里归于寂静。

  而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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