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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不必仰头对视她也能感觉得到,符元此刻望她的目光凶恶得已经快实质化了。

  时琉很怵符元。

  地牢里没几个人不怕他,从符元进来,重伤废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

  那些惨相历历在目,她自然怕,怕得指尖都颤。但还是摸索着,手指搭上挂在身侧的药草箱子。少女低着兜帽,从里面翻找。

  符元见她反应,狞恶发笑:“丑八怪,你没见着老子还没收拾完他?等他待会快死了你再来治!”

  “……”

  囚犯们跟声笑骂,时琉却没答。

  符元骤然消了笑,他虎掌一探,恶狠狠揪住少女的衣襟,几乎要将她整个提起来——

  “爷爷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兜帽跌下,露出少女细弱的颈和面。那道长疤入眼,如白壁生暇,天工一刀妍丽尽绝。

  符元愣了下,狞笑:“是不是想爷爷给你在右边再添一道!”

  少女的手终于从药草箱子旁垂下。

  一只玉瓶被她拎在手里,瓶子有些大,瓶身滚圆漆黑,与其说是药瓶,不如说更像只酒壶。

  里面似乎装了不少液体,沉得女孩手都用力得生白。

  “这个是我自己调的。”

  少女的轻声落在牢狱里,像稀薄的光淌过阴暗的牢窗缝隙,“它叫…化骨。”

  “——”

  笑声骤止。

  围观的囚犯们像被掐了脖子的野鸡,停得急的,都带出来了古怪的嘶声。

  但此时没人顾得上。

  离着最近的这圈囚犯紧盯着女孩手里的瓶子,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墙根前,空地登时扩大了一圈。

  符元神情也是一僵。

  时琉在鬼狱里身份特殊,她几乎是这些还活着的囚犯们中最早来的一个。

  除了年龄不符丰州州主秘法祭炼要求外,更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却习得一手极好的医术——诊治疗伤不提,各种稀奇古怪的草木植物她都能如数家珍。

  老狱卒曾经酒醉问起,她也只是低着兜帽搬着势头,半晌才说了句“书里看的”——时琉没说假话,时家藏书无数,后山隐林小院里她关了整整十年,从识字开始,看的就是药书。

  而囚犯们最深知时琉的医术。

  听女孩唇瓣轻碰出轻飘飘的两字“化骨”,当下,所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符元同样变了脸色。但他心性凶悍远胜他人,手刚松了松,又捏回去——

  “少诓老子!话本看多了是不是,当老子吓大的?!”

  “……”

  地牢死寂。

  符元是这个牢房里最凶狠的,说话囚犯们也信,于是扩大的包围圈止住了,虽然还没有重新收拢,但囚犯们神色变换,都在怀疑。

  他们盯着那个落了兜帽的少女,她就低低垂着睫,轻抿着唇没有言语。

  怀疑在沉默里滋长。

  然后囚犯们互相看看,开始试探,叫嚣。

  “应该是,假的吧?”

  “肯定骗人的,之前怎么没见她提过。”

  “随便拿个瓶瓶罐罐就想吓退我们,老大说的对,真当我们被吓大的是不!”

  “……”

  叫嚣声逐渐走高。

  在有人踏回第一步前,时琉终于撩起轻颤的睫。

  她脸色好像更白了。

  但依然安静。像数九寒冬里落了一场要压跨山湖的暴雪,天地将倾,而亭外角落那支小小的白梅立于寒凛风雪,孤独又寂静地开着,兴许一眨眼就会被埋入风雪。

  可就算没进去了,白梅也无声。

  时琉默然着,拿掉瓶塞,单手握住瓶颈,另只苍白细弱的手伸到瓶口。

  瓶身慢慢向她掌心倾倒——

  压垮了那些叫嚣。

  囚犯们几乎屏息,双目死死盯着瓶口,离得最近的符元不自觉松开了手,身体微微后倾。

  青筋绽起在他额头,他表情狞恶得抽搐。

  如果倒出来的真是能化骨的毒物,他就以后找个机会废了这个小丫头。

  如果不是,他等下就——

  “啪。”

  瓶口忽地停下。

  一只冷白清瘦的手,从旁扶抵住了漆黑的瓶身。

  众人愣住。

  时琉是最惊怔的那个,她往侧转头——

  白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此刻就从后倾俯下来。他高她许多,被修长臂骨撑着,染血的袍袖几乎满盖过她半边薄肩,像一席落了红梅的雪。

  白得晃目,红得刺眼。

  “你这只手,就不要了?”

  耳边是少年低低似叹的声线,轻哑而好听,只是嘲弄不加掩饰,像薄厉的冰片冻住了她故作的镇静。

  一众牢犯们也回过神。

  符元脸蓦涨得通红,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他阴狠咬牙:“行啊,一个两个把老子当猴耍?小白脸,你今天死定了——老子要把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捏碎!”

  符元耍狠上前,攥着沙包拳头就要砸下来。

  时琉身后就是白衣少年的胸膛,她退无可退,吓得脸色一白。

  那只冷白修长的手就在此时松了黑瓶,像随便一拨——

  “咔咔——”

  “……嗷!!”

  符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迟了半拍,他瘫软倒地,抱着臂膀嚎叫着蜷起来。

  没人能看到酆业是怎么做的,除了时琉。

  在那只清瘦手掌托住符元沙包拳头时,一点淡金色曳着光尾,像蛇缠上符元整条右臂。

  然后他的胳膊就被拧成了麻花。

  时琉觉得至少断了五六节。

  数息过去,符元的惨叫声里,所有囚犯反应过来,一个个面色铁青或者刷白,僵硬杂乱地往后退躲,整个牢房瞬间就空出大片。

  只剩中央倒地哀嚎的符元,以及角落里贴墙瑟瑟不敢与少年对视的囚犯们。

  而酆业压根没看他们。

  符元嚎得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他好像没听见,从头到尾就那副懒散又走神似的模样,直等到身前女孩脸色苍白地回眸,拿格外黑而幽怜的瞳孔仰觑着他。

  “你……”

  酆业淡淡回神,“他们说,你是单独住一间的?”

  时琉咬唇,截住要出口的问,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酆业满意了些:“走吧。”

  说完他也没等,径直往牢门外走去。

  时琉一怔,下意识扭头看地上嚎得渐渐没声儿了的符元。

  应该是疼晕过去了。

  时琉迟疑跟上去:“不管他吗?”

  酆业一停,回身,眼神带着厌倦懒散:“杀了?”

  “——”

  时琉一吓,仰脸看他。

  然而白衣少年真如声音一般,冷淡漠然不似玩笑,连那双黢黑眸子都是玄冰似的寂冷。

  好像说的不是一条人命,只是随手可断的一根细草。

  时琉僵摇了摇头。

  然后她看到一点淡淡嘲弄擦过少年眼眸,他转身离开:“蠢。”

  “……”

  时琉憋了憋气,她一肚子问题和不解和随之而生的恼火,但这时候只能跟上去。

  两人在死寂里离开牢房。

  时琉把本不该开的牢门锁回去,这才转头跟上。

  时琉自己住的那间小牢房在整个地牢的另一头,牢廊最深最远的地方。里面只有一张石床,床头对着的墙角摆满了瓶瓶罐罐和晒好的药草。

  白衣少年进来后一点也没客气,直接就坐到了石榻上,对他来说有些窄了,向后一靠就能倚上石壁。

  酆业阖眼调息,虚握的左手搭在单屈起的左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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