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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我做错了吗?”颜令仪扪心自问,“如果我没有为了秋庭谱离开家,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她如果不离开,宋阙便不会有机会对颜广闻下手。如果燕月生没有拿走秋庭谱,要挟颜家交出解药,颜令仪也不必离开家。追根究底,一切悲剧的源头,竟是她在赌坊递出和燕月生切磋一盘的邀请。

  “我错了。”颜令仪额头贴在棺材上,“爹,我真的错了。”

  现在想来,燕月生化名丁雁月到颜府做客,未必就没有图谋。只是颜令仪心思简单,猜不出燕月生的用意,如今她也无心再去追究。毕竟七日断肠散解药缺了一味药引,燕月生必死无疑,颜令仪不打算过分苛责一个死人。

  但宋阙不一样,他还活着。

  “大小姐。”外面新提拔上来的金管事敲了敲门。

  “进来。”颜令仪拭干面上泪水。

  管事名为金谷,比起前一任文管事要年轻许多。颜广闻数年前看中了他的机灵劲,将金谷做为为颜令仪准备的左右手悉心栽培。金管事推门进来,见颜令仪面色苍白似鬼魂,毫无仪态地坐在地上。

  “大小姐,乌鹭城已经搜过两遍,没有找到宋阙。看守城门的卫兵说早先恍惚见到一个很像他的人出城去了,只是他当时和其他人结伴而行,脸被同伴遮住了,卫兵没有看真。”

  乌鹭城向来是出城容易进城难,进城时百般盘问,生怕放进一只妖族,出城没那么多关节盘绕。颜令仪也知道这一点,她沉默片刻:“还有个地方你们搜了没?”

  “府上宋公子的卧房已经全部搜剿过一遍,大小姐若是不放心——”

  “不是那里。”颜令仪站起身来,“算了,我亲自去一趟。”

  庭院破败,门上扣环锈迹斑驳。颜令仪站在院外,想起除夕夜站在这里敲门的心情。只隔了半月,竟恍如隔世。

  她面无表情一脚踹开门。身后家丁鱼贯而入,熟门熟路地抄家搜剿。屋外繁盛的香樟树枝探进院内,屋里人声寂静,仿佛主人已经出门远行。

  “早猜到我会来吗?”颜令仪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沉吟。

  “大小姐,这里有个箱子打不开。”

  家丁奉上床下找到的箱笼,箱上铁锁沉重,轻易撬不开来。颜令仪更不思索,挥剑将木箱劈开,里面物件“哗啦”滚落一地。颜令仪定睛看去,竟然都是她自小送给宋阙的礼物。

  她伸手在箱中翻检,除了那条鸳鸯戏水的帕子外,一件不少。最上面两只小小泥人,是颜令仪十五岁那年按照宋阙和她的模样亲手捏的,也一并被遗弃在这木箱之中。

  “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

  颜令仪想起当年她送出礼物时对爱情的憧憬,面色阴沉下去。她少时迷恋宋阙难以自拔,仿效管道升做的《我侬词》捏了一对泥人,向宋阙表白心意。然而她忘记了,《我侬词》本是管道升因爱人移情所作,某种意义上是背叛的象征。

  想到这里,颜令仪左手骤然松开,和宋阙外貌有八分相似的泥人跌落尘埃。随后颜令仪一脚踏上去,将它彻底踩进泥里。

  “大小姐?”

  “放火,”颜令仪声音平淡,“把这里全都烧了,一片瓦也不许留。”

  “也许宋公子并不是有意要害城主,”抬着箱笼的家丁试探,“又或许动手的根本不是宋公子。倘若一切只是误会,待宋公子回来,见大小姐烧了他的屋子,可要如何是好?”

  “误会?”颜令仪重复一遍,眼中寒光一闪,“我倒也希望是误会,可若当真和他毫无干系,我爹去世,他为何面都不敢露,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他不仁在先,也休怪我不义。”

  “如果我真的错怪了他,等他回来,我再向他赔不是。如果没有错怪,烧了又有何妨?”

  她见众人举动间都有些犹豫,劈手从他们手中躲过火把,往干柴堆上一扔。火苗顺着土墙舔舐而上,逐渐吞没整间院落。颜令仪将木箱扔进火里,眼睁睁看着曾经花费众多心血做出的物件在火中化为灰烬。

  热浪裹挟尘灰扑面而来,灼干了颜令仪眼中薄薄一层泪水。

  凌霄殿终年为云雾笼罩,天界之主昊天总是在这里和天庭神官议事。天神敬畏天帝,因为他生来便是神主。没有人能猜到昊天真正的心思,但也无人敢问。

  除了他的妻子伏羲氏华阳。

  天帝娶了青帝之女华阳为天后一事,一直令天庭众神颇为不解。昊天原是为了平定神族混战诞生的万神之王,没有欲望没有人格,没有道理想要娶一位妻子。但他既然这么做了,天庭众神作为他的下属,也不敢置喙。只是私下议论起来,众神皆认为昊天已经不复原先的那般至公无私。

  他有了人格,有了私欲,不再是无欲无求的天生神主。

  凌霄殿后,昊天站在池塘旁,俯视着天后华阳养的九尾金鱼。一旁跪在地上回禀事务的,正是北斗的武曲星君。

  “你是说,明渊终于在人前现身了?”

  “正是。”武曲恭敬回道。

  “他隐忍了十五年,怎么忽然忍不住了?”昊天沉吟,“这不是他的风格,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意思是?”

  “是不是你们露出了马脚,让明渊发现了?”

  这句话中带有责备的意思,武曲星君急忙为自己分辩:“属下素来谨慎,陛下是知道的。一年前刺杀失败后,属下还没找到下一次机会,青阳少君没道理发现是我们动的手脚。”

  “如果不是你们,就是其他人了。”昊天若有所思,“难道妖族也想来插一手?”

  北斗武曲奉昊天之命,暗中刺杀南斗司命转世。然而青阳少君明渊一直在燕月生身边看护,实难下手。于是他故意放出消息,说睿郡主燕月生是天界神君转世,想借刀杀人,至今未能成功。

  “如果属下没有猜错,妖族之主应当是被司命的传说所惑,想从燕月生身上得到神器。恐怕这些日子妖族追得太紧,青阳少君担心在暗处护不住司命转世,终于选择现身震慑敌人。”

  “妖族也知道乾坤笔的事了?”昊天骤然转身,“这也是你说出去的?”

  三界能称作神器的笔只有三支:冥府阴司的判官笔,北斗文曲的文昌笔,和南斗司命的乾坤笔。前两支笔皆是与职位捆绑,为担任判官文曲一职的神君所有,唯有乾坤笔与众不同,要格外挑剔些。正是因为燕月生使得乾坤笔认主,昊天才会破例点了这么一介微末小妖担任南斗司命一职。

  不是燕月生选择了乾坤笔,而是乾坤笔选择了燕月生。

  神器认主,与灵魂捆绑,不以燕月生身份变换而转移。即便昊天再点一位新的神君成为南斗司命,乾坤笔也不会改换门庭背弃旧主。如果昊天杀了司命使燕月生魂飞魄散,乾坤笔便会继续沉睡,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会被它下一任主人唤醒。

  昊天舍不得失去乾坤笔的力量,这才是他一开始没有杀死燕月生,而是将她贬入凡尘消磨记忆和自我的原因。

  “属下不敢多嘴,只是妖族生性狡诈,天界也并非铁板一块,知道司命有乾坤笔的大有人在,难免会走漏消息。属下听值日星官说,妖族和破军转世做了交易,只要燕月生,说是妖皇的意思。属下思来想去,司命转世身上唯一值得妖族觊觎的东西,也只有乾坤笔了。”

  “妖皇?”昊天若有所思,“说起来,我竟不知道这妖族之主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倒先看上了我天界的神器,实在是胆大妄为。”

  “这也难怪。据说即便是在妖族中,也只有七大君知道妖皇的真实身份,其余小妖一概不知。属下在下界悉心寻访,至今未能找到他的踪迹。”

  “你就没有去冥府查查命簿?”

  “自然查了,可是毫无记录,这很反常。”

  昊天不语,良久方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武曲正要拜退,忽然又听到昊天的声音:“司命转世如今恨上了破军,如果你不能在司命动手之前杀掉她,破军此生恐怕不能回到天庭,你应当知道后果。”

  武曲喉间一紧:“属下明白。”

  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各自同气连枝。南斗星君偏心司命,北斗自然更偏心破军。破军前世为司命所杀,本该神魂消散,如今得到机会在人间托生,已属侥幸,武曲绝不会允许此事另生枝节。

  “我一定会杀了她,为破军报仇。”武曲恭敬行礼,“陛下请放心。”

  “那就好。”

  北斗武曲离开的身影渐行渐远,一直在殿中偷听的天后从门后走出来:“陛下当真想要救破军?”

  昊天转过身,脸上难得浮出些许笑意:“华阳又有什么高见,不妨让我听听?”

  “破军转世成人间之主,气数未尽,自有真龙之气护佑。”天后盈盈下拜,“如果放任司命动手杀死他,燕月生必然被气运反噬堕魔。到时候,天界率兵讨伐司命便是名正言顺。即便有乾坤笔护身,司命究竟寡不敌众。二十年前她尚且不能脱身,何况二十年后。”

  “可明渊一直守在她身边,青阳氏可不是会让步的脾气。他若是执意要护住司命转世……”

  “那便是青阳氏一脉自取灭亡!”华阳打断昊天的话,“明渊既身为白帝之子,便该知道一族重担容不得他这般自私自利,不顾大局。他若是不顾天规,执意要护住堕魔之人,青阳氏也保不住他!”

  “那破军怎么办?”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破军早就死于司命之手。破军若死,北斗六星必将更加仇恨南斗,两厢结仇,岂不是更有利于我们制衡天庭势力?”华阳放缓了声音,“陛下想想看,你一开始想除去的人是谁?明渊一旦死去,张天师所说预言便不攻自破,陛下何必再忧心?”

  天界和煦的风分开池中莲花,吹散了池上缥缈的云雾。原本依着莲叶根茎入睡的九尾金鱼自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两位主人已经不知去向。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电脑黑屏,我以为是屏幕坏了,结果修理店告知是主板出了问题。他们一开始说第二天会修好给我,结果第二天打电话告诉我说这主板坏到修不了,得买新的。他们打电话预定了电脑对应型号的主板,送过来大概要两三天。

  所以现在电脑其实还没修好,我一开始试图拿手机码更新,但不知道为什么,手机和电脑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对着手机我写不出来。

  所以今天我溜到网吧开了一台机子,虽然很吵,但感觉又回来了(耶)。

  下一章开新副本。

第30章 、兰言采意

  离开乌鹭城后, 燕月生自驿站买了两匹新马,她与屠汝陵共乘一匹,另一匹马跟在身后。待胯.下之马因负重奔波疲倦之后便更换成后面空马。二人晓行夜宿, 未有片刻停歇, 不到三日便赶到明夷宗地界。

  作为三大剑派之一,明夷宗的排场又与乌鹭城不同。山下城镇不见得比乌鹭城热闹到十分去, 草木却另有一番蓊蔚洇润之气。街上百姓闲适自得,另有几位穿着鹅黄色道服的少年少女结伴逛街,显然是明夷宗门下弟子。燕月生牵马自小道走过, 屠汝陵跟在她身后, 见缝插针地问话。

  “姐姐为什么要来明夷宗?”

  “因为有想要做的事。”

  “之前和姐姐在一起的哥哥怎么不见了?”

  “你很关心他?”

  “我有点害怕这种神出鬼没的人, 有些像爷爷以前讲的故事里的鬼魂。”

  “是吗?”

  “他还在我们身边吗?”

  “我也不清楚。”

  面对年岁尚小的人族幼崽, 燕月生素来有问必答, 但总是答非所问。屠汝陵时常觉得她一拳打在棉花上, 明明燕月生每个问题都回答了, 她却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姐姐很讨厌我吗?”

  燕月生终于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会这么想?”

  屠汝陵抿嘴:“我感觉姐姐回答我的问题时, 好像不太用心。”

  “我已经努力让你感到热情了, ”燕月生微有歉意,“如果你觉得在我身边有哪里不舒服,可以不必跟着我。”

  屠汝陵一怔,燕月生走到明夷剑宗山门阶下。看守山门的少年修士伸手一拦:“站住,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燕月生,自京中来。”燕月生拿出名刺, “请帮我把这个交给贵宗二长老,就说丁幼微的女儿前来拜访。”

  少年接过名刺, 狐疑地上下打量燕月生。他的同伴凑上前看名帖:“你就给她送一趟又何妨, 这里有我看着呢。”

  “可二长老十日前刚闭了死关, 宗门谁人不知?我拿这帖子能给谁?”

  燕月生方欲说话,忽然察觉一道剑气正自远处破空而来。看门的明夷宗弟子本没有在意,见燕月生转过头,一齐朝天远远眺望而去。

  这么一看,他们神情骤然郑重:“大师姐!”

  一身鹅黄道袍的道姑自剑上一跃而下,轻盈落在地上。她看上去二十五六,仪态端庄,目光自燕月生二人身上扫过:“这二位是?”

  看门的少年修士忙不迭将名帖递过去:“她说她叫燕月生,让我拿这个给二长老看,可二长老还在闭关,我们可不敢擅作主张。”

  “燕月生?”周采意瞥了名帖一眼,“你是二长老的外孙女睿郡主?”

  燕月生诧异:“你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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