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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毛飞廉头也不抬道,“兵器皆悬在绳上,劳烦自己寻一寻。”

  叶玉棠抬头,见两面墙上皆系着十数根拇指粗细的井绳,上头整整齐齐悬着刀枪剑戟。

  视线缓缓扫过,她一眼望见悬在墙角暗处的长剑。

  谢琎循着她目光看去,看到角落里一柄落了灰,毫不起眼的古朴长剑,剑眼处刻着一个“它”字。

  “这个它字,作何解?”谢琎略一思索,难免想长孙茂前辈的名言。“‘世人以为刀剑无眼,而我以为刀剑有灵。’”

  叶玉棠上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十年前。十年匆匆,言犹在耳。

  她笑一笑,“这剑其实不错。”

  “不错?”

  “不信试试?”

  光看外表,谢琎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他左手握住剑茎,将其自井绳摘下;右手两指自“它”字抚至剑范,剑诀一引——

  匠人听得耳边阵阵风息,不由抬头,突然怒目圆睁,一声大喝:“把剑放下!”

  谢琎看匠人来势汹汹,腕抖剑斜,手头剑锋疾刺匠人面门——

  毛飞廉陡然驻足,汗毛吓得根根直竖,两眼紧闭,口中大喊:“少侠饶命!”

  剑尖自他鼻尖扫过,毛飞廉只觉得鼻头一痒,楞在当场。

  旋即,匠人鼻尖缀了一点红,像粒朱砂痣。

  又回头,少年已收剑而立,垂头瞧了瞧剑刃上的东西,又缓缓将剑探到匠人眼皮子底下。

  剑尖有一点红,黏住半只飞蚊。剑没伤他,剑刃也见了他的血。

  毛飞廉惊魂甫定,只得赞道,“少侠好剑法。”

  叶玉棠道,“剑不错。”

  “剑是好剑,可我这剑法也还行啊。”

  叶玉棠道,“准头还行。”

  谢琎拿食指轻轻拂去剑锋的蚊子血,心想,这姑娘怎么没点好话呢。

  毛飞廉挠了挠发痒的鼻尖,渐渐回过神来,憨厚笑了笑,道,“确实好剑。”随后又说,“不过这剑我不卖。”

  谢琎道,“为何?”

  “这是我应他人之约所铸。”

  谢琎道:“此人几时来取?”

  毛飞廉道,“她殁了。”

  叶玉棠道:“那你还替她留着?”

  “若失信于人,来日下阎王殿,如何同人交代?”

  叶玉棠笑笑,又摇摇头。

  尚不及她开口,谢琎忽然想起什么,大声询问:“此剑是否八年前,武曲托你所铸?”

  毛飞廉道,“你如何得知?”

  “她在当了长生,与哀牢人独逻消约战长安,若于雪邦乘船而下,临近长安,必会再铸一件兵器。可还了那三百两银子,早已身无分文,只好先行赊账。可是那场约战却被迫提前了,坊间传言,当时她是以双拳对独逻消四尺铎鞘剑,这才败了……所以最后她并未如约而来,只因她本说好去长安换了银两来赎剑,却再没有走出过长安,是不是这样?”

  毛飞廉叹道:“正是如此。”

  谢琎咬咬牙,道,“毛先生,这剑,我想替她赎了。”

  叶玉棠听得好玩:“你赎来做什么?”

  “毛先生不想失信于前辈,我亦不能令前辈失信于你,来日落得他人口舌,误以为武曲前辈为人了无信义。”

  叶玉棠听笑了,说,“冤有头债有主,叶玉棠欠了钱,便叫叶玉棠来还。”

  “姑娘这是何意?”

  “毛先生不知,龙头客栈有位自称叶玉棠的。我这就替毛先生回去问问她,记不记得自己还欠着二两银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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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前更了,以后还是11点前后

第4章 武曲3

  小沙门从乡下菜农处采买好蔬果斋菜,回程时,在毛飞廉处稍等了一阵,顺路又载了两人回去。

  过了阵,谢琎终于忍不住问:“这……达摩杖,如何到你手中的?”

  “哦,它啊,”叶玉棠斜倚栏杆,将棍子拿在手头打了个旋儿,说,“借我玩两天。”

  “武曲前辈将它借给你玩?”

  “我也不想收的,可是她坚持要将法杖给我,说让我当拐杖使。我说玩坏了怎么办?她说没事,叫我去毛飞廉那儿搞把剑,她也使得趁手。”

  “武曲前辈行事,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谁说不是呢?”

  “这剑,果真让她给忘了,”谢琎摸了摸背后那把剑,沉思片刻,说,“……不如,还是替她还了罢。”

  “……”叶玉棠哑了一阵,方才说道:“你们雪邦月奉银子很多吗?”

  谢琎道,“虽不算多,几两银子,也还是还得起。”

  “别啊。冤有头债有主,等见她,你若不好意思讲,我替你讲。”她心里头百感交集,觉得现在小孩儿可真招人疼。紧接着又挺没脸皮的说:“让一个晚辈替她还钱,这前辈不嫌丢人,我都嫌。”

  彼时船进河岸,清晨时分,太乙河两岸人渐渐多了起来。

  时有三五人群集聚在客栈食肆外头,热闹非常。

  船行到岸上人群最多的地方,叶玉棠瞥见一群人簇拥着几个胡人。看服饰,所使兵刃,都有些眼生。

  她问谢琎:“那些是什么人?”

  谢琎一瞥,旋即同她解释:“是回纥来的摩尼|教弟子。为首的那一个应该是骨力啜,是摩尼尊主座下最得力的弟子,自称‘小明王’。”

  摩尼教她见识过,八年前不过名不见经传的波斯旁门左支,如今阵仗闹这么大,倒真像那么回事。

  “终南论剑,为什么会有胡人?”她分明记得,剑老虎江余氓向来“贵中华贱夷狄”,自然不喜胡人同中原子弟论剑。

  “是长孙前辈说服的江宗主,约莫四五年前起,终南论剑便有不少羁縻藩镇来的侠客。终南论剑的主判之一独逻消,就是他从哀牢亲请来的。”

  独逻消?

  听到这个名字,她立刻回想起八年前,收到独逻消那封从哀牢来的战书时,正逢那年剑南瘟疫盛行。

  人人都说,蒙舍龙这个时候派他十五岁幼子来挑战中原第一高手,其心可诛。我中原人自不能坐受废辱,必自出讨之。

  此言一出,叶玉棠竟不得不应他一战。

  那时师父出山去剑南道超度亡魂,走前同她说,你大可不必受人言语挑衅。

  可是当时自己是何等心气,怎可能不去?

  辞别毛飞廉,去长安找友人借钱时,不巧在约定会战的平康坊同坊酒楼遇到了独逻消。他一见叶玉棠,便背着铎鞘剑,下楼来了。

  她至今不知自己是如何败在他手中的。

  但她记得平康坊中上万万胡姬酒客,都亲眼看到她这所谓中原第一高手,是如何败在那个十五岁哀牢人手中,又败得何其惨烈。

  她不解:“长孙茂和独逻消很熟?”

  谢琎道:“武曲前辈去后不久,独逻消亲自去找过长孙前辈。据说两人有过密谈,后来便时时往来。五年前,长孙前辈甚至请他做了终南论剑主判。”

  她沉默。

  谢琎又说,“这次独逻消也带来一个人,叫郭郡矣,传言相当厉害。听说在外面赌坊中,赌价同我三三开。”

  “还有个四,是谁?”

  “就是那个小明王,骨力啜。”

  叶玉棠哧地一笑,没说话,只是忽然回头打量谢琎。

  他一身浅绛短打,背上横背了两把加起来足有十斤重的黑剑,立在船头,远远看去像“乂”字成了精。

  谢琎被她看的浑身发毛,往后缩了几步。

  哪知面前姑娘却往前走了两步,抓着他膀子大腿各捏了几下。

  他吓得跳起来,“郁……那个姑娘,男女大防!”

  她浑不在意,站起身问他,“谢琎,你觉得自己跟这两人比,有几成胜算?”

  他道,“没比过,不知道。”

  她接着问,“想不想得头筹?”

  “头筹者能得武曲前辈生前所用的‘长生’,我当然做梦都想。可是砚遇俗子,镜遇嬷姆,剑遇庸才,皆天下之不幸事。我自认不配玷污武曲前辈所持神兵……”

  文绉绉一段话听得叶玉棠一阵脑仁儿疼。

  她打断他,“你不玷污,别人也要玷污。”

  谢琎一时语塞。

  她接着说,“择兵器有如择伴侣,与其别人玷污,不如自己玷污。”

  谢琎点点头,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想了想,又问道,“郁姑娘,你不想拿长生吗?若我没猜错,你武功应当不错。”

  她突然说:“习武之人吧,从入门起就得先练个三年五载的下盘。”

  谢琎嗯一声,表示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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