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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他绕着指挥官的营地转了个圈,在厨房外面弯着腰,半蹲着这儿看看,那儿看看,似乎在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突然站起来,向着山崖走。

  他沿着这面山崖一直走,走了大约十分钟,在一处裂缝旁停下了。

  说是一道裂缝,倒不如说是一块半米多宽的土墙。这段山崖不知在何年何月被冰霜雨雪风化、被植物分解蚕食而断裂了,落叶从两侧山崖落在这个裂缝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落叶化成腐土,一点点填满了这个裂缝,现在它变成了一堵土墙,上面生着青苔和蕨类植物,还落着一些新鲜的落叶枯枝。

  变态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在土墙上挖了个洞。

  他挖得很仔细,先用匕首工工整整地切下一层苔藓,再轻轻将这片苔藓放在地上,然后,他把土挖出来,一边挖,一边用手接着,接满了就扔过墙头。

  这个洞挖得挺深的。

  洞挖好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右边裤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塞进洞中,谨慎地用那块他刚才挖出来的青苔把洞口糊上,又从周围捡了些树叶枯枝,洒在周围。

  尽力掩藏完痕迹后,他快速离开了。

  她坐在草丛里半天,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需要他这么藏着。也无从推测这是不是他设下的另一个圈套。

  但是,既然她看到了,那就没理由不去看看。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说不定里面藏的是无人机的遥控器!

  要是真的,那可太好了!

  指挥官拿走了无人机,很明显是要侦测地形,可一连这么多天也没见无人机升空,之前也没见变态用无人机,要么是无人机已经坏了,要么是没有遥控器。总之是他们都没法用。

  那到底藏在洞里的是什么呢?

  这时,天有点阴阴的,轻风袭来,溪流附近的草丛像波浪一样轻轻起伏。

  她似乎闻到空气中有一丝雨的气息。

  不再等了。

  她一决定,立即行动起来,几个起伏就跳到了土墙前面。

  动手前,她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任何异样后,用和变态一样的小心程度把那块挡在洞口前的青苔移开,托在左手上,然后扒掉堵在洞口的泥土。

  洞口的位置比她胃部略低,她只好半蹲着,歪头,凑近洞口,想要看看他到底藏了什么,但是他把洞挖得很深,她只能看到那东西的一角,好像裹着一层降落伞的伞布。

  这个东西可藏得够深的!

  她右手伸进洞里,摸索了一下,只碰到潮湿的泥土。

  我应该用手电筒照一下这玩意到底是什么的,可别是条蛇……她这么想着,又把手往里伸了一点,毕竟蛇不可能放在短裤口袋里那么久……再往前一点就能够到它了……

  突然间,她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是一个人的手。

第27章 D27·2

  她再也想不到泥洞里有一只手!不, 应该说是一个人!

  她大惊失色,脑子里警报乱响:上当了!是圈套!这个圈套不是对付指挥官的!是针对我的!他们两个合伙了!这也不是什么土墙,是一个伪装巧妙的捕兽夹!

  这只手非常有力, 和她的手指相触的瞬间抓住了她的手指, 紧接着像在和她握手一样, 手心贴住了她的手心, 用力握住她的手掌!

  没等她做出反应, 有站在她背后,哈哈一笑。

  电光石火之间,她也紧紧抓住藏在墙后那人的右手拧住他的拇指,她左手向后一扬,把托在手里那块苔藓向后面的人扔去,苔藓上还带着泥土和小碎石屑,飞扬四散, 就在这一瞬间,她右脚猛一蹬身前的土墙, 身体向上弹跳起来、倒翻的同时右臂逆时针一扭——抓她的那只手不想拇指被扭断,要么松手要么出来才能换姿势——这时她的身体已经半悬在空中, 她倒立着,看清了背后的敌人,正是变态!她的右腿挟着旋转下落所带的力量朝他脸上踢去——他脸上的惊喜、得意刹那消失化为惊讶和严肃,他急忙向后跳跃, 同时双臂挡在脸前组成一个x形。

  可她并没像他预判地那样落地、再连续换脚直踢他面部,她在落势还未完全终止前再次在空中转体——她目前最大的危机不是背后的敌人!依旧是藏在土墙后的那个!她拧住他的右手拇指后,他反手抓向她的虎口, 狠狠掐了一下,虽然发力的只能是无名指, 力度不够大,但短暂的酸麻让她的手部肌肉本能收缩,力道一松,他顺着她的逆转扭动手臂,试图脱困的同时还不放弃抓住她!她的应变是张开手掌,反转手腕,掌心贴住他的掌心,手指夹住他的中指、无名指、尾指,用力一拗——

  “轰——”“土墙”发出一声闷响,崩塌了,泥土、苔藓、落叶、小石子、杂草飞扬四散,一个人冲破掩盖,跳了出来。

  她早有预料,他藏身在伪装成“土墙”的捕兽夹之中,手臂活动的范围极为有限,想要转身只能冲出来。他右手被她拗着,只能左手发力,在他推到用松散泥土伪装成的土墙那一刻,她松开他,疾向左冲。

  这几下兔起鹘落,全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发生,此刻变态刚向后连着倒跳了两步,双臂仍然处在格挡的状态。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用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逃之夭夭。

  “小心——快停下!”他在她身后喊。

  她猛然警觉,前面的地面落叶看起来太新鲜太潮湿了!用来盖“土墙”的土是从哪儿来的?!可她速度太快,即使大脑做出了“急停”的指令,身体却收不住势,仍然向前冲去——

  “啊——”她惊叫了一声,脚下一软,紧接着是失重的感觉。她急忙伸展四肢,可是,这个陷阱挖的刚好比她四肢伸展的长度更宽一点,她在空中徒劳地挣扎了两下,没能抓住陷阱边缘,摔了下去。

  陷阱底部堆着一堆高低不平的东西,她暂时无法看清是什么,但直觉让她不敢硬生生摔在上面,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放了荆棘、尖刺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她抽出匕首,在坠落到井底前及时将匕首扎进了陷阱壁上的泥土中,缓解了她下坠的速度,让她在脚尖触到井底前堪堪停了下来。

  这时,她的眼睛也适应了陷阱中的光线,井底那些高低不平的东西,竟然是松散地堆在一起的干草和树叶。

  陷阱壁的泥土十分松软,禁不住她的体重,匕首插的地方一大块泥巴松动,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她急忙转身,贴着井壁踮着脚尖连续旋转了几次才停下,她踢了一下身前的草,果然,地面是实心的,并没藏着什么尖刺、尖利树枝,只是厚厚一层干草。

  她心里迷惑着,抬起头,这个陷阱有两米多高,只要她想想办法,并不难出去。

  这时,变态出现了。

  他跪在井边,双手扒在井口边缘,向下望着她。她警惕地和他对视。他什么都不说,但是浅红的嘴唇不由自主向上微翘,先翘向一边,他想要努力忍住不笑,可嘴唇只平了一下,嘴角又从另一边翘起来了,也许是光线的关系,他的双眸显得非常黑,亮晶晶的,他的头发又长了一点,额角毛茸茸的。

  他和她对视着,眼睛也弯了起来,他像是想要跟她说什么,但忽然抬起头向右看去——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齐盛满头满脸土,右眼不知道进了一颗沙子还是一片树枝的碎屑,刺痛得根本没法睁开,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选择不戴面罩——但他还是飞快地朝陷阱跑去,虽然眯着一只眼睛。不过,他还没走到陷阱边,看到新兵从低头看井底到抬头看向他那一瞬,就知道,坏了。

  果然,他冲到陷阱边,只来得及看到她左脚蹬在陷阱壁上,向上弹起,在空中旋身,再用右脚蹬在井壁上,再一转身一蹬,身法快得就像在飞笔空中用草书从下向上倒着写了一个“之”字,她跳了上来,那最后一点落笔时凌厉至极。她两手各握着一把匕首,雪亮刀锋反射弧光,无人敢近。

  新兵这时脸上的神情就和那天初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满脸都写着“帅啊!”

  不过,她可不和他客气,脚尖刚一落地又跳起来,左肘一个肘击敲在新兵颧骨上,她做出一个追击的假动作——其实完全不用做的,新兵早就被她迷昏了头,捂着脸向后退了两步,傻站着没动。

  齐盛从冲过来时到现在一直没停下,这时刚好挡在她的出路前面,她抬起右臂,左手一旋,凝立不动,像是在等待他出手,又像是实在太累了暂时喘息,她呼吸十分急促,胸口起伏剧烈。

  但他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行动。

  她微微诧异,行动却没有丝毫犹豫,直冲而去,向着小溪跑走。

  新兵这时才晃过神,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喂——停下——别走——哎小心!”

  她越过小溪,落地时扭了一下脚,大概是踩在了光滑的鹅卵石上,差点摔倒。

  新兵甚至追了过去,鬼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不定是想扶她一把。

  她一刻都没停,站起来,踉跄了一下,立刻又飞奔,身影在草丛和树木后闪了几闪彻底消失。

  新兵惆怅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走回来,脸上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微微皱眉问,“你刚才为什么不拦住她?”

  齐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了一声,他反问,“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新兵转头朝她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闷闷地说,“她右脚受伤了。”

  齐盛盯着新兵看了几眼,欲笑不笑,“是的。她右脚脚踝扭伤了。不过,不是你提议‘捕捉’她的么?”

  新兵右眉挑了挑,打量他几眼,“是啊,是我提议的。可是,我好像不记得你有反对过。事实上,整个计划都是你做的!挖陷阱,再用挖出来的土砌个假墙,在假墙上盖苔藓养着,还有由我去放‘诱饵’,不全是你策划的么?”他轻轻笑了,“那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齐盛觉得此时的新兵无论笑容还是语气都很欠打,但他只是微笑回答,“因为我打不过她。因为反正要挖土做陶器。”

  新兵轻嗤一声,又用那种欠打的语气笑嘻嘻说,“因为你喜欢她。”

  齐盛不再理会他,转身朝着崩溃的“土墙”走去,他从墙后提出来两个筐子,叫新兵,“0079,来帮忙把土运回去吧。要下雨了。”

  天空阴云翻滚,就像有人不断往天空中注入墨水,云朵中的墨色快速晕染开,阴雨欲垂,风中弥漫着潮气。

  溪边,草丛和灌木的枝叶如波浪上下起伏。

  两人背着准备淘澄的泥土回到营地,新兵放下藤筐跑出厨房,“她收集的草还扔在那儿呢。”

  在草叶后,有一坨毛绒绒的乱草横卧着。

  新兵很快跑了回来,雨就在这时候落了下来,噼噼啪啪地敲打在厨房的房顶上,有一些水珠随着风冲进厨房,落在他们脸上。

  新兵打了两个喷嚏,“我得赶快回去了。等会儿雨就大了。”

  齐盛“嗯”了一声,说,“你明天就搬过来吧,我们在这边扩建一间屋子。”

  新兵不置可否,反倒叮嘱他,“记得把她的草搬进柴棚,不知道她要这些草干什么,但是别弄湿了。”

  他走之后,雨倒并没下得更大,齐盛把草搬到了庇护所下的柴草棚里。

  她用来装草的是一个藤编的网兜,割下的草失去了根,虽然还是绿色,可是已经开始打卷。

  为什么不拦住她?

  既然不拦住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捉住她?

  齐盛对着她收集的草垛发呆,问自己。

  他从沼泽丛林逃回来那天,刚一到家,新兵兴冲冲地抱着一个陶锅冲上来,“齐盛!你去哪儿了?你知道么,这里还有别人!是一个女人!也许是和我们一起坠机到这里的海盗!”

  他接过陶锅,看到了那两个指印,新兵跟他比划,“你看,不是我!我的拇指是斗,你的是簸箕,她的指印比我们小多了!”

  新兵接着建议,“我们捉住她吧!”

  他怔了一下,说,“也可能是个小孩子。”

  新兵仿佛没听到,也可能凭直觉坚定地认为那是个女孩子,“我们捉住她吧!”他接着开始分析她可能藏在哪里。

  齐盛打断他,“好。”

  至于为什么他会同意新兵的建议,齐盛后来问过自己。为什么?不为什么。就是想。

  那为什么要在陷阱里放一层厚厚的草呢?齐盛跟新兵在这一点上看法一致:他们并不想让她受伤。新兵也曾怀疑这指印的主人是不是藏在附近的原始人类。但总归,不管是原始人也好,是藏匿在这里的逃犯也好,是另一位幸存者也好,请让这个星球上的人再多一点吧!

  可是,他又为什么隐瞒他已经见过她呢?齐盛没有再追问自己。

  入夜之后雨更小了,但绵绵不停。

  齐盛躺在床上,听到窗外雨滴沙沙沙落在枝叶上的声音,小溪潺潺,似乎流动的速度比平时更快了。门外的火塘中篝火缓慢跳动,从门缝中透来的一点点桔红色的火光。他盯着那一点光,脑海里突然出现新兵跪在井边向下看的样子。那家伙有时候看起来真像个孩子,贪婪又天真。他回想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可能忽视了一点什么,新兵看清她真面目的那一刻,十分惊讶。这种惊讶,是和看到一个美女时的惊艳有显著不同的。就像……就像见到熟人?不。他确实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

  明天见到他再问问吧……

  跳动的微光让他眼睛酸涩,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他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真是罕见。

  早上醒来时,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且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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