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您……好吧……您只能悄悄地看。”加拉哈德叹了一口气。

　　艾格莉丝看着骑士长的耳根有些发红，发现之前加拉哈德塑造的严肃形象忽然又淡化了，可他生为骑士应有的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气息却丝毫没有减少。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少女弄得如此狼狈，但他还是没有忘记作为骑士应有的姿态。

　　艾格莉丝乖乖听话缩回帘子里，因为只把帘子拉开一条细缝看根本看不过瘾，于是她又快乐地朝骑士长搭话。

　　“加拉哈德～”

　　骑士长没有理她。

　　“加拉哈德，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骑士？”

　　骑士长还是没有理她。

　　“你再不出声我就拉帘子啦。”

　　“殿下。”加拉哈德叹了一口气，“您这样如果被神殿知道，可能会被怀疑没有成为圣女的品格的。”

　　“不会的。”艾格莉丝冷静地说。

　　即使人类因为内心对权谋的追逐和渴望想宣称这次神迹是虚假的，艾格莉丝与神域的一众神明也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

　　当时她选择光明神圣女的马甲，是因为在玛瑟兰德大陆获得尊重且权力大的女性身份很少，而没有一名女性，哪怕是女王，会比光明神神殿的圣女更值得尊重。

　　圣女是神明在人间的宠儿，向神明传递信徒的愿望。

　　她说的一切都被奉为神谕，没有人会肆意忤逆圣女的意思，因为她背后是整个教会与光明神巴德尔。

　　坐落着光明神神殿的翡冷翠更是信仰的中心，在渎神者可能存在的这个地方，用圣女的身份去活动最方便了。

　　但艾格莉丝一想到圣女要遵守的条条框框，一直活得自由自在的她突然感觉头疼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腕上的手链，那是命运三女神用自己的纺织机上的线为她纺织而成的，普通人类很难看见。神王说当她真正触碰到渎神者时，手链会真正发亮，而在这之前都只是时不时发出亮光，来提醒渎神者就生活在这片区域。

　　神王阿瑟尊重创造主的命令，把重任交给了唯一被允许离开乔纳维亚的爱神，只求她能给予那些渎神者们“关爱”，让他们相信神明的庇护，重新拾起对神明的信仰。

　　命运三女神曾言一名渎神者的灭亡必定会伴随着一位神明的陨落。她们三姐妹永远都找不出属于渎神者的那根命运线并把它剪断，只能在人间现实接触后才能窥测到谁是真正的渎神者。她们把纺织好的手链给艾格莉丝，但没有告诉艾格莉丝具体面对渎神者时该怎么做。

　　“他们还在成长。”命运三女神模棱两可地说。

　　神域乔纳维亚的一众神明都知道艾格莉丝肯定杀不了渎神者，更遑论艾格莉丝不是以真身下界，是神王帮她捏了一个十六岁同样面貌少女的人类躯壳，把艾格莉丝的灵魂塞进去——这样艾格莉丝死后只是躯壳消失，神魂还能回到乔纳维亚。即使这样没办法发挥出全部的神力，但也没人能期待艾格莉丝可以杀死渎神者好吗？

　　艾格莉丝？那个天天和诗歌之神在神域捣乱的艾格莉丝？只会抱着众女神日夜玩耍的艾格莉丝？

　　疯了吧！

　　每位神明，尤其是女神明，在艾格莉丝临走前都分外担心地把自己的宝物送给她，希望她能在大陆上活得久一点。

　　艾格莉丝现在回想起当时每个神的表情——简直和送终一样呀！！

　　加拉哈德见圣女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马车里久久不传出动静，正直的骑士长马上尽忠尽职地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不好。”艾格莉丝迅速嘴贱道。

　　“……”

　　骑士长再次面无表情地警惕周围是否有危险。

　　他回忆起拿到关于这位“神选之女”的资料，上面记载她早已无父无母，年仅十六岁。之前这名女孩一直在一个小镇上作女仆的工作，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来到了王都，在职务招聘所里因为貌美的容颜被老鸨搭话。是那天恰好厨师长来选新的下手然后顺手救下了她，没让她成为翡冷翠女性工作群体最多也最低贱的一员。

　　十六岁啊……

　　以人类的年龄来说，加拉哈德十六岁时便成为皇家骑士团最年轻的骑士，获得国王的勋章，但这个女孩明显还保留着不经世事的少女心态。他很奇怪她如果从小父母双亡，自己生活打拼，在这样的容颜下为什么还能保持如此乐观的心态，仿佛从未受过任何生活过大的打击与旁人的背叛一样？

　　但是她从今日起她就不会笑的那么开心了，骑士长心想。

　　——以往的圣女都是从圣女候选人当中挑选，而圣女候选人都是从小经受教会严格的教导，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自由少女突然面对教会的压抑规矩……

　　到了神殿入口时，事情并没有如加拉哈德所预料的一样发展。他惊讶地看着本是“没见过世面的平民女孩”踏出马车的那一刻，收起了所有的笑容和眼睛中一直潜藏的顽意。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流转光辉。

　　早已等候许久的信徒跪服在神殿阶梯两侧，他们脸部的表情激动地控制不住，却不敢在神殿高声齐呼以至于侵扰到圣女。他们只能或傻或愣地睁大自己的眼睛，亲眼看着神迹选中的人从自己面前经过——这是圣女唯有的一次不会戴上面纱，从此后这无法让人忽视的美都再难以亲眼见到，有些信徒甚至为自己的幸运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艾格莉丝做的很好，比加拉哈德想象的还要好。

　　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这种人群的崇拜，宛如天生合该是一名高贵的神祗被万人信仰。

　　她缓缓走进神殿，走到披着貂皮身穿金线缝制的华贵礼服的国王面前，如侍女所教地行了个礼，然后又转身对教皇行了属于神殿的礼节。

　　神殿内庭不知为何格外昏暗，只有离国王和教皇最近的两根柱子上点亮了灯，烛光摇摇曳曳，把众人的表情照的模模糊糊。年老的教皇和国王坐在同侧，他看上去比前几日还要苍老，爱神甚至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将死之人的气息，也许神迹对他所选的圣女的否定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伊塔利的国王是一名年过中旬的中年男子，他头发掺白，和蔼地对艾格莉丝说：“既然人员到齐，那我们就开始仪式吧。”

　　教皇和国王均站起来，一旁的侍从带领艾格莉丝走向内庭深处，只见中央有一根一米左右的石柱上放着水晶材质的魔法球，天顶悬着灯饰，石柱上雕刻精美，大理石雕刻的是巴德尔初临人间，给第一位他喜欢的人类赐予祝福。

　　来之前骑士长便告诉了她试验的内容。

　　“每一届圣女都会在神殿测试自己的光属性，对光元素亲和力越高，圣女的实力也就越强。历届最强的圣女是弥赛尔殿下，她在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中牺牲了自己换取神殿的平安。艾格莉丝殿下您到时候只需要把手放在水晶球上，光精灵会自动探测您体内的元素，然后释放光芒。”

　　艾格莉丝把手放了上去。

　　过了一会，水晶球没有任何反应。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第3章

　　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昏暗的内庭还是没有迎来人们预期的光明。一旁的侍从和神官们不敢出声，只能通过眼神和小动作小心交流。年老的教皇看了国王一眼，出声道：“只有具备黑暗属性的人才会被光属性排斥至此，艾格莉丝·密涅尔，你——”

　　“不用急，她还只是个孩子，也许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国王温和地打断。

　　艾格莉丝对教皇和国王之间隐隐的争斗有些感兴趣，她察觉到水晶球里那些小精灵们就是死活都不敢靠近她的探测，更别说吸取她这位神明的力量后，冷淡地垂下长长的睫羽。

　　有什么好怕的？

　　她干脆用神力一把抓住几个诚惶诚恐的小家伙们，然后把神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入这个控制着整个神殿内庭运转力量的魔法柱中。

　　——吾乃神明，而汝等必须助吾带来光明。

　　几乎是一刹那间，整个内庭不再昏暗，突如其来的光明晃晕了在场的人的眼睛。神殿穹顶此刻也显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样：彩绘与浮雕并存，讲述着幼儿状态的天使围绕在光明神巴德尔旁边，神域众神和他一同斟酒饮乐，精灵与森林的生物跪服在神明的脚下，矮人献上自己专门打造的权杖，巨龙与恶魔苟活在神明的脚下，流淌着烈焰的地下河阻挡黑暗的弥漫。

　　艾格莉丝很有兴致地欣赏穹顶雕刻的故事，她看见创造主用各个属性的元素，带来了风、雷、雨、雪。

　　神说要有光，便有了光。

　　说要有生命，草原上便传出了第一声啼哭。

　　最初各个种族间的混战结束后，死去的巨龙尸骸成为高山，精灵流下的眼泪变为河流，矮人为躲避战乱凿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山洞，碎裂的矿石散落在人间各个角落，被神明困住的恶魔每一次怒吼，都会带来地底的震动。兽人在蛮荒开垦，弱小的人类四处流浪，在废墟中苟延残喘。

　　唯有神明被创造主宠爱，在乔纳维亚高声歌唱。

　　国王本人愣在原地，看着从未见过的天赋力量，使整座神殿都得到了光明。这是神殿历史上第一次有光元素的小精灵从魔法球里跑出来，一个个围在圣女的旁边，亲吻她的脸颊。每个能学习光魔法的人都感觉到自己仿佛被洗涤一般，体内的魔法元素疯狂叫嚣着为带来这份恩赐的人一战。光元素的波动甚至传到了殿外，内庭的人仿佛听见围在神殿外的人高声齐呼，激动热烈的声音能响彻整个翡冷翠。

　　没有任何人体内的光属性能比过真正的神明。

　　教皇深灰色的浑浊双眼中倒映出光元素的跳动，却如枯朽之木。

　　“神选之女……”不知何人轻声说道。

　　翡冷翠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激动和热闹。

　　这几日，来到翡冷翠的信徒比往年增加了数倍，教区中大量的教徒涌入这座中心城市，本来就是繁盛中心的翡冷翠此刻熙熙攘攘，早已变得毫无冬季寒冷的气息，白天是阳光，晚上是灯火，让翡冷翠成为了一个不夜城——酒馆里挤满了人，一桶又一桶的啤酒被尽数消耗，过路的旅人听着有幸见到圣女的人吹嘘自己得到了圣女的保佑，抱着提琴的吟游诗人悠然地在广场喷池边唱着神选之女的故事。

　　光明神神殿没日没夜大量人员上下流动，神殿管理下的低至厨师、裁缝、铁匠、高至统筹安排的神官，都在为新圣女的上任和冬至祭祀繁忙准备，侍女们为争到在新圣女面前服侍的机会而拼命表现自己。伊塔利的国王下令从自己私人的库房中捐赠大量金币，表达伊塔利王族对光明神和新任圣女的尊敬。

　　早已年过百岁的老教皇不再插手以前很热衷管理的事务，他总是让自己一个人独处在光明神神像前，没人知道他在祈求什么。

　　作为圣女，尤其是像艾格莉丝这样半路出家的圣女要学很多东西——识字、读书、掌握神殿与王族的礼节、培养基本的贵族气质、光魔法的学习、神殿与创世至今的历史、了解圣女要处理的事务、作为圣女须遵守的规矩——可最让艾格莉丝无语的，就是所谓的“古希尔达语”的学习！！

　　“这是记载在目前找到的最古老的《创世纪》卷轴上的语言，传闻这是人类与神明交流的文字，是世界上最古老最神圣的语言，殿下您必须要能熟练掌握。”教授艾格莉丝的神殿老师如此说道。他是出了名的魔法史研究的大魔法学士，平常深居在自己的小宅里，听闻“神选之女”的事情后千里迢迢来到了翡冷翠。

　　艾格莉丝看到那些横横竖竖还分长短元音的字母，当场向他抗议：“神明绝对不使用这种语言！”

　　留着长胡须的老人用看着不懂事孩子的眼神看着爱神，漂亮的女孩坚定地直视老人以示不服从，然后被老人罚抄创世纪第一卷 十遍。

　　“殿下，皇家骑士团骑士长弗尔斯大人请见。”红发侍女对艾格莉丝说道。

　　艾格莉丝迅速从让人困到昏厥的创世纪历史里抬头，戴上绣着金纹的面纱快步走到加拉哈德等候的庭院，只期待能借此摆脱她的老师布置的繁重作业。

　　自从艾格莉丝成为圣女后，她就需要选择保护她的唯一一个圣骑士。而历届皇家骑士长除了作为候选者之一外，哪怕没被选中，也会在圣女选出圣骑士后，负责培养被圣女选中的新上任的圣骑士，教导他们作为圣骑士的骑士准则。此后骑士长功成身退，除非圣女需要，否则不会像圣骑士那样随时陪伴在她身边。

　　加拉哈德看见艾格莉丝后，不卑不亢地行礼后说道：“殿下，今日是选择您心仪的保护您的骑士的日子。”

　　青年身穿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他英俊的面孔表情不变，看不出接下来也是会影响他命运的选择之日。

　　尽职的骑士长将艾格莉丝领到了一群早已等候许久的骑士们面前。艾格莉丝的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如天空一般蓝的干净的双眼。她好奇地观察每一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站的笔直，在察觉到艾格莉丝的目光后，有些人是大胆的直视，而有些人却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这些骑士和普通的骑士其实有所不同。据说他们每一个都由国王和教皇精挑细选送送至圣女面前。他们不仅要有吸引人的容貌、高洁的品性、发展的潜力，同时还必须出身于上层贵族，富有的商人或者乡绅的子嗣都不行。他必须早有爵位在身或即将继承，否则不配待在神明的侍奉者身边。有时一名圣女所选择的骑士未来的成长后的样子，能反映一个圣女识人的眼光，如果一个圣女身边的骑士都是懦弱奢靡之辈，圣女本人的品性也会受到质疑。

　　艾格莉丝看着这些人的面孔，他们每一个人都透露出自己的年轻气盛，未经历多少人生的挫折——这几乎是自然的，因为被选上的年轻才俊，大多是在良好的家庭教养下成长，并且是作为嫡子出生，他们的人生道路上一片光明，如果被圣女选中，只是为他们的美好人生中锦上添花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不太可能会有能产生渎神者的命运悲惨之人。

　　艾格莉丝出于谨慎走完一圈后摸了摸自己毫无反应的手链，陷入沉思。她只想把渎神者放在她的身边，尽管她甚至摸不透究竟是男是女。目前手链只在她来到玛瑟兰德大陆，被选为神选之女时有过光亮，其余时候毫无反应，这让艾格莉丝格外苦恼。

　　她单纯地因为思考皱起了眉头，在旁人眼中，便是另外一幅画面了。

　　“您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了。”加拉哈德上前说道。

　　四周突然静的出奇，紧张窒息的氛围如从四面八方涌出能紧紧扼住人的喉咙，让人喘不上气。候选的骑士们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则用期待的眼光看向艾格莉丝。

　　谁不想成为神选之女选中的人呢？

　　然而，艾格莉丝不感兴趣地扫了他们一眼，便说出了震惊所有人的话：“我没有要选的。”

　　待选骑士的名单都是由国王和教皇们仔细斟酌后挑选的，如果圣女不选，则基本上很难能获得如此优秀的候选人，所以大多数圣女都会当场选择出自己心仪的骑士。

　　失望的情绪弥漫在了所有年轻的少年们，他们几乎都只比艾格莉丝大一两岁，正值潜力无限，成长空间巨大的年龄，这也许是他们目前遭遇的人生中最大的打击。

　　唯有骑士长神色不变，他冷静地再次询问：“您确定这些人都不选吗？”

　　“是。”

　　“那么。”加拉哈德恭敬地屈膝下跪，抬起了头，一如他初见艾格莉丝的那一刻。他金色的头发如阳光般温暖，光柔和了他的表情，让他看上去不像以往那样有时严肃正经到近乎冷漠。

　　“你要选择我吗？殿下。”他的眼瞳纯粹得像湖水绿的宝石，只倒映出艾格莉丝一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pick me pick me up～

　　骑士长有时候有点，天然直撩的感觉……